第九十八章 她與夏侯衍
寒星點(diǎn)點(diǎn)。
荷風(fēng)襲襲。
才半月光景,秋風(fēng)便卷走了一池的荷花,一樹的葉子,一院的雜花……殘荷,落葉,飛花……那般凋零,那般蒼涼,那般哀傷,讓人不忍細(xì)看。
不知不覺。
來到大乾已有半月。
在這萬般難熬的日日與夜夜,她總要在這涼亭之內(nèi),才能入睡。
閉上眼。
將這荷花池心的小涼亭,幻想成紫瑤宮那紫紗裊娜的黑檀木涼亭……在閉目的幻境中,她擁抱薩釋上師那縹緲的琴聲,低沉的嗓音……眼淚,一點(diǎn),一滴,一行。
睜開眼……
她驚叫:“你為何會(huì)在這里!”
是夏侯衍!
她驚恐地往后縮,就像如臨大敵的貓,豎起滿身防衛(wèi)。
“這是本王的王宮?!毕暮钛艿穆曇粢蝗缟顪Y,將她驚恐的心沉沉地往下拉。
“你給我滾!”明明身體在害怕顫抖,嘴巴卻在倔強(qiáng)怒吼。
“本王不‘滾’,你奈我何?”
“你不滾,那……我走!”
她快速起身,轉(zhuǎn)身就往樓閣內(nèi)跑……夏侯衍一下便擋在她面前。
一臂之遙。
在夏侯衍的面前,她就像是一只毫無還擊之力的小奶貓般,羸弱可憐。
“你想干什么?”她強(qiáng)裝鎮(zhèn)定。
“你忘記我了?”
“我怎么可能忘記你?!”
她怒瞪夏侯衍。
“你殺了離寒!你殺了薩釋國上萬戰(zhàn)士!你吞并了薩釋國!你流放了所有愛我的和我愛的人!如此種種!我就算死!都不可能忘記你!”
“看來,你當(dāng)真是忘了?!?p>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那日,在封陵城集會(huì)上,在狹長的小巷中……”
夏侯衍希望,能從她的眼眸看到恍然大悟。
然而。
并沒有。
“那日……”夏侯衍掩飾著失望,“你以為我只是卑微的妥息,卻仍對我伸出援手。”
“你……”她倒抽一口涼氣,“你是那名妥息攤主?!”
“你果然不曾將我忘記。”
“居然是你……我真恨不得他們在那日將你打死!”
“但,你還是救了我?!彪m則,夏侯衍完全有能力輕而易舉地將那些人,全部撂倒。
“我沒有救你!”她緊緊捂住劇痛的心臟,“你害死了離寒!你毀了我的一切!我不該救你……我甚至應(yīng)該親手殺了你!”
她不斷后退……
眼看就要掉進(jìn)滿是殘荷的荷花池。
夏侯衍長臂一伸,拉住了她。
她奮力推開夏侯衍,尖叫:“放開我!你已經(jīng)毀掉了我的一切,你還來這里干什么?來看看我有多么痛苦嗎!”
“當(dāng)初你救了我……”
“不許你再說我救了你!”她怒吼:“我想要救的根本就不是你!夏侯衍!如果我當(dāng)初知道那個(gè)人是你!我一定會(huì)毫不猶豫地殺了你!”
“是嗎?”
“是!”
“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本王可以給你機(jī)會(huì)?!?p> 夏侯衍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遞給她。
“現(xiàn)在,本王就給你刺殺本王的機(jī)會(huì)?!?p> “你……你說什么?”她怔住了。
“你口口聲聲地說,要?dú)⒘吮就酢!毕暮钛軐⒇笆椎衷邝烊狙矍?,“現(xiàn)在,機(jī)會(huì)就在你眼前。拿著,殺我?!?p> “你……你在玩什么把戲?”
夏侯衍拉起她的手,將匕首放進(jìn)她手中。
“這將是本王給你的,唯一一次機(jī)會(huì)?!?p> 她雙手握緊匕首,瑟瑟發(fā)抖。
卻見。
夏侯衍傲視天地般站立著,根本不把她與她手中的匕首當(dāng)成威脅。
夏侯衍認(rèn)定她不敢動(dòng)手!
夏侯衍認(rèn)定她不敢動(dòng)手,所以才大膽地將匕首交到她手中!
憤怒攻心!
她雙手一提,將匕首刺進(jìn)了夏侯衍的胸膛。
鮮血。
從夏侯衍胸前溢出,染紅了他的白色錦衣……夏侯衍始終悠然站立,深沉低頭,俯視黛染……仿佛,那匕首,并沒有刺在夏侯衍身上。
是蔑視!
是挑釁!
夏侯衍的悠然深沉讓她更為憤怒攻心!
她沖動(dòng)地將匕首更深地扎進(jìn)夏侯衍……白色錦衣上的駭紅無限蔓延……她驚恐地顫抖,顫抖地想要松手……夏侯衍卻抬手握緊她的雙手,將她手中的匕首扎近他的心臟。
她驚恐地瞪著夏侯衍。
夏侯衍淡定地注視她,深沉而又冷靜。
感受著手中的匕首正一寸寸地刺穿夏侯衍的骨血,一寸寸地深入貼近夏侯衍的心臟……她被夏侯衍緊握的雙手寒冷如冰,哆嗦發(fā)抖。
穿透掌心的冰冷與顫抖,讓夏侯衍禁不住輕勾了勾嘴角。
夏侯衍輕勾的嘴角刺痛她的眼!
夏侯衍居然還能笑!
憤怒,讓她更堅(jiān)定地緊握匕首。“堅(jiān)定”的雙手,卻愈發(fā)寒冷發(fā)抖……就要刺進(jìn)夏侯衍的心臟了!
天地之間寂靜無比。
突然。
她推開了夏侯衍。
夏侯衍伸手一拔,淡定地將匕首拔出,扔在地上。不動(dòng)聲色地捂住鮮血直飆的傷口,笑著對她說:“看來,你舍不得殺本王?!?p> “并不是!”
“本王給過你刺殺本王的機(jī)會(huì),是你不忍心。與人無尤。”
夏侯衍轉(zhuǎn)身,腳步穩(wěn)健地離開了。
她如同被抽絲般,跌坐在地上。
……
……
侍女走進(jìn)杏苑地對她說:“太后要見黛染公主。”
是的。
黛染公主。
這里的人都喊她為黛染公主,不是黛染皇后。
她心悸,心想:莫非刺殺夏侯衍之事,太后要來興師問罪?
罷了。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要?dú)⒁獎(jiǎng)庪S她吧。
她跟在侍女身后,前往太后的住所。
海棠暗掩慈恩殿,翩飛的花瓣,飄落一身……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復(fù)雜卻又清幽的香氣……忐忑的心,似乎平靜了一些。
走進(jìn)慈恩閣。
太后坐于主座,手持紅綢裹把的剪刀,專心致志地修剪著一盆幽藍(lán)蕓香。
侍女在太后耳畔提醒。
太后略微放下手中的剪刀,看向她。
她懵了!
“媽媽?!”
她頓時(shí)忘記身處何方,何處何時(shí)……
只因!
她眼前的,分明就是她的媽媽——喬杏華的媽媽——喬雨幸!
縱使媽媽早逝,但她曾看媽媽的照片無數(shù)遍!那眉目,那鼻子,那嘴巴,那嘴巴旁深刻的美人痣……是媽媽,是她最愛的媽媽!
她激動(dòng)地跑向太后。
侍女卻警惕地?fù)踉谔笊砬啊?p> 她哽咽著,往后退……那不是她的媽媽,那是夏侯衍的媽媽,那是大乾國的太后……可是……那張臉分明就是她的媽媽??!
侍女提醒她,需得向太后請安。
她才回過神來,強(qiáng)忍眼淚,福身請安:“黛染給太后請安,祝愿太后福體安康,福澤綿長,壽與天齊……”說了一連串祝福的話,聽著像是來賀壽的。
太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方才,你叫哀家什么?”
“黛染一時(shí)失言,萬望太后不要怪罪?!?p> “你喚哀家‘媽媽’?”
“是的……”
“哀家與你母親長得像?”
“是的……”
“聽說,你的母親在你尚未記事之時(shí),就已去世?”
“雖則母親早逝,但是黛染日夜瞻仰母親的畫像,日夜思念,從不曾忘。”
侍女奉上沏好的雨前龍井。
太后幽幽地問黛染:“你看,這幽藍(lán)蕓香還有哪里需要修剪?”
“實(shí)不相瞞……黛染對花藝園藝,一竅不通?!?p> “女紅做得如何?”
“不好……”
“可有拿手的糕點(diǎn)或小菜?”
“沒有……”
“你原是薩釋國的曼羅公主,不會(huì)這些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你傷了大王?”
“???”這話題轉(zhuǎn)變讓她措手不及。
“你恨大王,是嗎?”
那是當(dāng)然!
面對太后慈愛的臉龐,她竟不忍直說。
“大王滅了薩釋國,你確實(shí)該對大王恨之入骨。”太后溫柔握住她的手,“可是,曼羅門貴族奢侈成性,大王滅薩釋,是民心所向……罷了……一切既成事實(shí),哀家只求你莫要再傷害大王?!?p> “太后……”
“在世人眼中,曼羅門貴族心狠手辣,驕縱蠻橫。在哀家看來,你是一個(gè)好孩子。說到底,你只是一介弱質(zhì)女流。不管這天下是誰的天下,哀家希望你能偏安一隅,莫要被仇恨迷了心智,把自己推入萬劫不復(fù)之中。”
“滅國之恨,豈是那般輕易忘卻的!”
“薩釋已亡。無論你有多恨,這已經(jīng)是不爭的事實(shí)。今日,你能偏安一隅,已是萬幸。若你執(zhí)意復(fù)仇……只怕,你會(huì)落得人人皆可魚肉的下場?!?p> “太后今日召見,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些嗎?”
“不是?!?p> “請?zhí)竺髡f?!?p> “那哀家便直說了。”太后幽幽地直視黛染,慈愛的,溫柔的,如媽媽般溫暖的,“哀家希望,你能成為大王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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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的日光,透著一絲薄荷藍(lán)。
梳妝完畢。
喬黛染心緒不寧地走下樓……才發(fā)現(xiàn),葉心儀、畢繁鳴還有倪寒,已經(jīng)坐餐廳里面,等著她用早膳。
幸福之感,油然而生。
喬黛染眼睛鼻子同時(shí)發(fā)酸、很有落淚的沖動(dòng)。
葉心儀笑成瞇瞇眼,熱情地朝喬黛染揮手,元?dú)鉂M滿地說:“公主大人早安!”
喬黛染沖葉心儀頷首,一笑。
隨即。
喬黛染的眼神停落在倪寒身上……
昨夜,她們到樓下參觀至凌晨。凌晨時(shí)分,他們才又把她們送回樓上……分別統(tǒng)共不過幾個(gè)小時(shí),她卻已十分思念倪寒。
從倪寒的眼神不難看出,他對她同樣思念泛濫。
畢繁鳴欠揍地調(diào)侃:“哎喲喂,親愛的倪寒少爺,敬愛的黛染小姐,一大清早的,你們可不可以稍微節(jié)制一下下,不要這么膩歪纏綿?!碑叿兵Q拿著叉子向倪寒晃了晃,“你今天還有一卡車的事情要處理,趕緊吃吃完回公司工作了!”
畢繁鳴才不擔(dān)心工作呢。
畢繁鳴只是想早點(diǎn)干活、早點(diǎn)下班、早點(diǎn)回來調(diào)戲他的小心心。
倪寒看向喬黛染,“今天有什么安排嗎?”
喬黛染回答:“今天要到彌西工作室一趟,試穿珠寶秀當(dāng)日的曼羅盛裝?!?p> 聽到彌西的名字,倪寒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葉心儀邊吃邊感嘆:“還有幾天就是珠寶秀了……時(shí)間真是過得太快了吧!”
畢繁鳴笑著問葉心儀:“心心今天也要去彌西工作室,對吧?”
葉心儀連連點(diǎn)頭,意思是:當(dāng)然了!
畢繁鳴笑著說:“真希望接下來的時(shí)間,也可以過得飛快……等珠寶秀結(jié)束,我就有更多的時(shí)間陪我的小心心了。”
“畢畢對我真好?!比~心儀臉紅紅地,笑彎了眼睛。
畢繁鳴若無旁人地調(diào)戲葉心儀。
倪寒跟喬黛染默契地吃著早餐,沉默著,各有心事。
吃完早餐。
倪寒跟畢繁鳴離開了。
葉心儀第一時(shí)間就問喬黛染:“公主大人是不是有心事?”
喬黛染緩步走到沙發(fā)坐下,挑眉看向葉心儀,意思是:何出此言?
葉心儀快步走到喬黛染的身旁,側(cè)身,坐下,再問:“公主大人昨晚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夢’?”
葉心儀追著聽喬黛染說“夢”,堪比追劇。
喬黛染一五一十地把昨夜的“夢”說給葉心儀聽。
葉心儀一邊聽著,一邊把眼睛瞪得老大——葉心儀那么一雙小眼睛,居然可以瞪得那么大——聽到最后,葉心儀甚至驚得捂住了嘴。
喬黛染停下了話。
“然后呢?”葉心儀急促的聲音,從捂嘴的指縫沖出。
“沒了?!?p> “沒了??”葉心儀放下捂住的雙手,隨即又抬起右手摸了摸鼻子,快速眨著眼睛說:“這……也發(fā)展得太快了吧?看來……在我們吃吃喝喝快快樂樂的同時(shí),我表姐經(jīng)歷了好多好多好多啊?!?p> 喬黛染不語。
“公主大人快告訴我,在夢里,你覺得……我表姐還是愛著薩釋上師嗎?還是……我表姐移情別戀愛上那個(gè)大乾國的國主了?”
喬黛染白了葉心儀一眼,不語。
“哎喲,公主大人快告訴我吧!”
“不知道。”
“哎喲,公主大人求求你了,快告訴我吧!”
“本公主不曾跟你表姐感同身受,所以不知道她心思如何?!?p> 唯獨(dú)夢見離寒之時(shí),她才會(huì)感受到濃烈的愛意和深刻的心痛。夢見其他男人的時(shí)候,她只是一個(gè)冷眼的旁觀者……偶爾感到心塞,但也止步于心塞。
“那你起碼告訴我,那個(gè)大乾國主帥不帥??!”葉心儀有著不折不撓的追劇尿性。
“一般。”
“啊……”葉心儀多少有些失望,卻又馬上重燃希望,“那……在公主大人的眼中,除了倪寒少爺之外,還有誰長得帥?”
“沒有?!?p> 果然如葉心儀所料!
葉心儀摸了摸下巴,心想:一國之主,比霸道總裁還更“霸道總裁”!一定不會(huì)太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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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西工作室。
跟萬釋地產(chǎn)、連城珠寶忙得人仰馬翻的景象相比,彌西工作室安靜悠閑得很,甚至安靜悠閑地透出一種不同次元的詭異。
喬黛染穿著夏日的連衣裙,在好幾名彌西工作室的女員工的簇?fù)碇?,披上盛放著繁?fù)紫曼羅的曼羅盛裝。
深邃的紅。
紅色曼羅盛裝上繡著的每一道金絲銀線,都折射閃耀著逼人的貴氣。金絲銀線勾勒出的一朵又一朵的紫曼羅,如同富有強(qiáng)烈的生命般,傲慢地盤旋纏繞在喬黛染的身上。
那一刻。
她怔住了。
她感覺自己變回了萬千寵愛在一身的曼羅公主,黛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