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的時候，星榆才發(fā)現(xiàn)，事務管理局后臺真正的模樣和前廳截然不同。
熒光燈的冷光灑在走廊光滑的地面上，反射出熒熒的白光。
走廊兩側排列著合金門，每扇門上都裝有電子銘牌，“會議室”、“檔案室”、“資源調配室”等，彰顯著明顯的辦公區(qū)劃分。
天花板上，均勻分布的攝像頭無聲地轉動著，純黑的鏡頭倒映出駐足抬頭的星榆，仿佛在寂靜中與她對視。
前方，正準備離開的昆娜和希爾的腳步聲在寂靜的走廊中回蕩。
隨著她們的移動，鏡頭也隨之微微轉動，沉默地記錄著每個人的一舉一動。
“希兒啊，你就不要總對我們有那么大意見嘛，好不好？”昆娜的聲音在走廊里回蕩，語氣輕快得近乎刺耳。
“呵。”
希爾只是咂了下嘴，連個正眼都懶得給昆娜。
誰都能看出來，她就快把“我懶得搭理你”寫在臉上了。
昆娜夸張地嘆了口氣，語氣變得更加誠懇：“怎么啦？別這樣嘛，該不會就因為我打了你一槍吧？看看，這不是一點事都沒有嘛?！?p> “……隨你怎么說吧?！?p> 昆娜卻像是來了興致：“還是說，就因為我覺得小朋友的能力比起你更適合我們？還是因為我沒和你打上一場？還是因為我忘記了你喜歡的小代理人的名字？還是因為，你覺得我們管理局根本不在乎那些沒用的普通人……對吧？”
話語里的挑釁意味已經越來越明顯，希爾看起來也說不上生氣，就是完全懶得回應。
所有話語全部落空，這倒顯得昆娜自討沒趣。
“這樣可不行哦，希兒。這樣下去，我很擔心你哪天就變成斷鏈人了。”
昆娜并未顯得興致索然，只是轉向希爾，伸手替她把敞開的風衣外套仔細扣好，衣領細細地撫平。
不知為何，星榆覺得……
這個看似親密的舉動比起關心，更像是一種微妙的威脅。
到達走廊的盡頭，昆娜為她們打開來時的那道木門，仿佛一瞬間跨越了時空。
現(xiàn)代化的環(huán)境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昏暗的燈光、灰暗的地板和電子屏。
“不早了。早點回家吧，希兒和小朋友?！?p> 昆娜站在后臺的內側，笑瞇瞇地對她們揮了揮手，將希爾和星榆送回了她們本應在的破敗前廳。
星榆略感茫然地抬頭望向外面真正的夜空，繁星點綴其中，與幻境中的景象截然不同。
這才短短一天，竟然發(fā)生了這么多事情。
早上莫名地死而復生、一條手臂被轉化、做了一個荒謬的測試、成為了一名見習代理人……
手中的灰色胸牌在夜日的黯淡光線照耀下，折射出低調的光芒。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胸牌上的字樣都清晰可辨。
仿佛那些文字并非刻印在金屬表面，而是直接烙印在了所有觀者的意識中。
這是代理人唯一可信的身份證明，這種胸牌材質極為特殊，無法偽造。
星榆把它拿在手里反復打量著，確實和早上見到的監(jiān)管員胸牌完全不同。
對比之下，監(jiān)管員的牌子更像是拙劣的模仿。
眼前這枚代理人胸牌卻恰恰相反，樸素無華，卻給人精工細作的感覺。
此外，還有一部“代理人終端”。
……雖然在星榆眼中看來就是早已被淘汰多年的舊款手機。
它造型笨重，屏幕小得可憐，背面還裝配了一塊巨大的太陽能充電板，在星榆眼中著實有些落后。
星榆好奇地按下喚醒鍵，手機屏幕閃爍了幾下，最終定格在一個時鐘界面上，赫然顯示出了此時此刻的時間。
【第七紀972年，第45周第1日，21：47?！?p> 看著那塊小小的屏幕和完全陌生的時間歷法，星榆無端生出悵然若失之感。
“……唉。”
她嘆了口氣，將終端收回口袋。
即使她怎么看都覺得這東西沉重又麻煩，但也不能改變它在這個世界也是只有少部分人才能獲得的東西這一事實。
直到現(xiàn)在，星榆的手機聯(lián)系人里也只有希爾一個人。
“你住哪兒？”希爾低頭打量著她，“已經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星榆猶豫著，一時沒有回答。
她現(xiàn)在有點拿不定主意了。
她的想法很明確，逐漸熟悉和學習這個世界的種種生存規(guī)則，然后不再被人發(fā)現(xiàn)異常，起碼要做到能在這里自保。
等到穩(wěn)定下來了，她也希望能有一個穩(wěn)定的住所，或者更加安全的生活……
作為雨滴委托所的代理人，她可以直接住在轄區(qū)內，不用再回到F環(huán)和邊區(qū)互助聯(lián)盟的陰影下。
至于祈雪……星榆的手指無意識地握緊。
或許是這世界上唯一一個和原主有關系的人。
但那又如何？她對這個“姐姐”沒有絲毫感情，更無意去維系那些微妙的羈絆。
只要擺脫了祈雪，就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她是鳩占鵲巢的穿越者。
一個人的失蹤再正常不過。她大可以就此消失，讓祈雪以為原主死在了某個街角。
無人認領的尸體那么多，很快她就會被遺忘。
她完全可以以新的身份生活。
但是……
她心里隱隱生出些顧慮。
萬一原主真的有什么神秘身份，而她對此一無所知，頂著這張臉亂跑說不定以后真會遇到什么麻煩？
如果她現(xiàn)在就這樣逃離，帶著這張臉在外面亂跑，會不會反而是在把自己推向更大的危險？
那些她還未察覺的隱患，總有一天會找上門來。
在這個世界里，任何人都不能完全相信。
權衡片刻后，星榆做出了決定。
她還是要先了解“自己”到底是什么樣的身份，然后再找機會離開邊區(qū)互助聯(lián)盟。
權衡完畢后，星榆對希爾坦誠告知：“我現(xiàn)在住在F環(huán)外側，離這里很遠，但我還是想回去一趟。”
希爾指了指路邊。
不遠處的路口，停著的一輛輛改裝后的小型卡車和老舊的小轎車。
星榆立刻明白，這就是這個世界的“出租車”了。
“沒多少車了，而且你那破地兒什么車也到不了。在雨滴委托所睡一晚？”希爾好心地建議。
“我還是要回去。”星榆抿了抿嘴唇，堅決地說道。
見她主意已定，希爾沒再堅持，直接繼續(xù)幫她挨個去詢問司機。
夜色已經深了，昏黃的路燈在破敗的建筑間忽明忽滅，將陰影無限拉長。
偶爾有幾只骯臟的野狗竄過街道，發(fā)出尖厲的吠叫聲，在死寂的夜色中回蕩。
這里并沒有公路，別說F環(huán)，就連聽到要穿越整個D環(huán)，司機幾乎連連擺手，沒有人愿意單獨載她一程。
挨個問去，只有一名駕駛著破舊小卡車的中年人答應了，但開出的價碼極為離譜——
25新幣。
星榆現(xiàn)在懂了。
這是三頓飯錢，足以一個普通人在這個世界填飽肚子，繼續(xù)過兩天安穩(wěn)生活。
她還沒有開口說些什么，希爾已經上下打量那輛車，冷笑一聲：“就憑這輛破爛東西，也敢這么獅子開大口？”
中年人滿臉漲紅，顯然被希爾的話惹惱了。
他咬牙切齒地辯駁道：“很快就到宵禁時間了！送到D環(huán)那種破地方，我連自己都不一定能安全回來……”
希爾擰起了眉頭。
這話說的確實在理。
她又望了望天空中黯淡的三輪夜日，最后掏出幾枚小硬幣：“好吧，就這個價?！?p> 中年人點頭，伸手去接硬幣，眼中閃過一絲貪婪。
就在這時，希爾突然又開口了，咬字刻意地加重：“別出岔子，要把我們‘雨滴委托所’的代理人安全地送到目的地……你知道吧？”
“雨、雨滴委托所？”中年人結結巴巴地重復著，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他連連點頭，態(tài)度瞬間變得畢恭畢敬：“是、是的，當然！我一定會安全送到，絕對不會出任何差錯！”
希爾這才滿意地轉過身，目送星榆爬上了后車廂。
“路上小心，行動迅速?！?p> 那輛破舊的小卡車在漆黑的街道上顛簸前行，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夜風從車廂的縫隙中吹進來，帶著些許涼意。
雨滴委托所的名號……似乎比想象中更具威懾力。
這個世界的規(guī)則，顯然還有很多需要她去了解和適應。
星榆將身體縮成一團，思緒隨著車子的顛簸飄向遠方。
……
直到星榆和希爾已經離開了事務管理局，這幾名公證人才真正自在地交談起來。
“希兒的運氣還不錯呢。居然能挖到一個能力那么特別的超凡者。要是那孩子能配合我們清理不聽話的超凡者，工作就輕松多了?！?p> 經義皺了皺眉，語氣嚴肅：“你不是一向喜歡在目標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動手嗎？說什么那樣能看到更加有趣?！?p> 昆娜捏了捏下巴：“是啊，我是更喜歡有意思一點的，但工作嘛，總要講究效率。啊，如果讓她加入我們的話，精神系的審判隊成員……感覺還挺新奇的呢！”
朝暮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語氣帶著警告的意味：“昆娜，你明知道雨滴的代理人對我們的管控本就有意見。你就不該去故意惹惱她。”
昆娜聳了聳肩：“我覺得希兒有點奇怪呢，就算別的代理人都去招新人，她也不會招新人的。我猜，她也不是特別需要那個小朋友吧。正好我們審判隊也缺人，多一個也不錯——”
她這話剛說完，朝暮的臉上就已經浮現(xiàn)出慍怒的神色。
“你們？還好意思說缺人？”
任誰都知道她們倆的性格一直不太對付。
朝暮的性格變得越來越不耐煩，習慣了所有事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任何偏離她預期的情況都會讓她感到焦躁。
而昆娜恰恰相反，總是帶著幾分惡趣味，喜歡用漫不經心的態(tài)度刻意去挑戰(zhàn)別人的底線。
趕在朝暮徹底發(fā)怒之前，經義連忙打斷了這劍拔弩張的氣氛：“等等——我還是覺得不太對勁！那個小姑娘的能力……說不上來，有點太過反常了?！?p> “怎么？她說謊了？”
經義搖搖頭。
“那不就得了。只不過能力有點特殊，我還是更喜歡特別一點的?！崩ツ嚷柭柤?，“不過——剛才的那個模擬世界里的異教元素未免有些太多了吧？這可不是應該出現(xiàn)在入職測試里的內容。小朝暮，你沒好好過濾？”
“我怎么知道？肯定不是我的原因?！背喊琢怂齻円谎?，“我是通過融合提取你們的潛意識創(chuàng)建的模擬現(xiàn)實。倒是你們倆，應該檢查一下自己是不是受到影響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雨滴一向只處理常規(guī)事件，從沒受到過移涌的影響，總不能是她們倆的原因吧？”
“雖然不是現(xiàn)實，但是那個新的代理人，看到那一幕還挺鎮(zhèn)定的。我想她很有成為調查員的潛質。”經義若有所思。
“畢竟只是Dodecad級別的冒牌貨罷了?！背豪湫σ宦?。
“‘只是’？也只有你能說出這樣的話了吧，小朝暮。不是每個精神系能力者都有你這樣的精神抗性……而且，她的能力，受到污染的風險相當高吧？”
朝暮突然變得焦躁起來，她的語氣中充滿了威脅：“夠了——經義，昆娜，我知道你們在打什么主意！但是代理人就是代理人。作為總負責人，我明確命令你們：誰都不準挖人去理事會！在這里，你們首先是事務管理局的一員，而不是理事會的下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