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荊州城早晨,城中百姓在一派綠柳芳菲中熱絡(luò)起來,住在南城文廟附近的薛家母女早已起床洗漱完畢。
這薛家母名叫趙美娘,是禮部儀制司主事薛文璉的妾,原先她溫柔又受寵,只可惜只生了薛朝顏一女,而薛文璉的正妻,卻生了兩女一子,自從那妻子生下兒子后,家庭地位水漲船高,一言不合就抱著薛家唯一男丁嚷嚷去死威脅薛文璉。
這也是這母女為何不在上京住,而是常年住祖籍荊州城的原因。
薛家夫人容不下她們母女。
趙美娘如同往常一般拿著針線筐坐在廊下石凳做針線活,她的女兒薛朝顏則在院中搗鼓她的藥材,她身旁有一年紀(jì)相仿的貼身丫鬟,此刻也在幫忙晾曬藥材。
水井處有粗使丫鬟在掃灑衛(wèi)生,往西邊看去,開窗的灶房炊煙裊裊香氣陣陣,是管事婆子在做早飯。
趙美娘生性溫柔傳統(tǒng),她愛女心切,不忍過于管束女兒的喜好,可是女兒長大愈發(fā)癡迷跟草藥打交道,趙美娘忍不住放下手繃,皺眉道:“成天擺弄那堆草藥作甚?難不成大周少你一個(gè)大夫?你如今大了是要嫁人,該多費(fèi)心思在針線女紅身上才是?!?p> 院中的薛朝顏一身改裝過的簡便男裝,背對著母親,專注地挑選炮制玉容膏所需要的藥材,頭也不抬道:“娘,我就喜歡做大夫,大不了一輩子不嫁人。”
她的父親薛文璉雖然有送月錢來荊州城給她們母女生活,可這遠(yuǎn)遠(yuǎn)不夠用,幸而外祖父家祖上行醫(yī),她又得了神醫(yī)陸徐仙的真?zhèn)鳎拍芘谥瞥雒廊蒺B(yǎng)顏的玉容膏,給她增加源源不斷的財(cái)富。
趙美娘一聽這話急了,梗著脖子道:“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你外祖父早給你定下了婚事,只怕這兩年就能嫁過去了。”
且不說她薛朝顏吃穿不愁,她一身精湛醫(yī)術(shù),整個(gè)荊州城頗有名氣,何至于非要上趕嫁給那高門大戶?
薛朝顏不樂意了:“什么叫做能嫁過去?他愿意娶我還不愿意嫁呢!娘,我不想盲婚啞嫁過稀里糊涂的日子?!?p> 趙美娘氣得臉色鐵青,把手繃放一旁,徑直走到女兒面前,恨鐵不成鋼道:“你可知對方什么身份?若不是......”
“若不是當(dāng)年外祖父救了那霍家老爺,那霍家老爺也不會定下這門婚事,”薛朝顏閉著眼都能接上母親說過無數(shù)遍的話,她無奈抬頭,看向操碎了心的母親,“娘,您都說霍家是上京勛貴家族,那霍家老爺也已仙逝,正所謂人走茶涼時(shí)過境遷,人家怎么還會認(rèn)這門婚事?”
趙美娘眼中閃過一絲憂慮,喟嘆一聲,傷心道:“只怪為娘出身不好,又沒能生出兒子,讓你跟著為娘窩在這小地方受罪,”說到這里,趙美娘已然眼眶泛紅,“若是娘肚皮爭氣些,在薛家說得上話,你跟那霍家的婚事,你祖父跟你父親定會為你好好謀劃一番。”
當(dāng)年趙美娘嬌艷如花溫柔嫻靜,因祖上行醫(yī),習(xí)得一手好藥膳,因此薛朝顏的父親對她寵愛有加,引得正室夫人咬牙暗恨,是以一朝得男就把這母女倆趕來荊州。
趙美娘思想傳統(tǒng),倒不曾怨怪過別人,只怪自己肚皮不爭氣,每每想起這事既傷心又遺憾。
這話薛朝顏就不愛聽了,她站起來,拉起母親的手,不服氣道:“沒有兒子怎么了?難道生不出兒子就低人一等嗎?祖父在薊鎮(zhèn)領(lǐng)兵打仗都是用我炮制的膏藥,他還曾多次來信夸贊,我的膏藥比圣上賞賜的還要好呢?娘難道你忘了嗎?再說,我雖然只以婦醫(yī)之身份行在在內(nèi)宅,可誰人不對我的醫(yī)術(shù)五體投地?”
薛朝顏抬起袖子輕拭母親眼角的晶瑩,自信道:“娘,雖然我不是男兒身,可我薛朝顏不比男兒差,我也能護(hù)娘一世周全?!?p> 女兒這般孝順,趙美娘心中慰藉。
不過話雖如此,女子本弱,說到底還是要找個(gè)靠譜的夫家庇護(hù)才是。
趙美娘反手拉住女兒的手,苦口婆心道:“娘也不期望比男兒有出息,只希望你嫁得好人家,一輩子平平安安,說起來還是那上京霍家......”
又是這些話,她聽得耳朵都要起繭......
薛朝顏忍著不耐,把母親往游廊推去,打斷她的話:“娘,您不是說給我納雙鞋墊嗎?不知道您描的是什么樣子?”
知女莫若母,這招轉(zhuǎn)移話題未免太挫劣,趙美娘油鹽不進(jìn),一動不動肅容道:“顏兒,你就聽為娘的,別想著那些不著調(diào)的事,世上婦醫(yī)不少,你可是官宦出身的姑娘,若是讓你祖父你爹爹同僚家眷知道,薛家千金是個(gè)不入流的婦醫(yī),你讓薛家顏面何在?要我說還是嫁入霍家做宗婦最好,別再像你娘一輩子只是個(gè)妾室?!?p> 大周民風(fēng)開放,女子也能出門做生意,她懸壺濟(jì)世,救人于水深火熱之中,堪為人尊敬愛戴才是,怎就不入流了?
薛朝顏不認(rèn)同母親的想法,卻也知道再掰扯下去,三天三夜都掰扯不完。
眼下息事寧人才是正解,她敷衍道:“娘,您說得都是對的,以后我聽話嫁人就是了,可我答應(yīng)了百草堂的這批玉容膏,月底要炮制完畢,咱做事不能失信于人是不?!?p> 女兒跟百草堂合作了玉容膏售賣,這事趙美娘自然知道。
得了女兒的話,趙美娘安心下來。女子嘛,嫁為人婦后,伺候公婆生兒育女,也就把什么懸壺濟(jì)世的想法歇了。
趙美娘疼愛女兒,也舍不得太啰嗦,因而擺手道:“忙去吧?!?p> 說罷,回到廊下的石凳上做針線活。
看著母親背過身離開的身影,薛朝顏松了一口氣,總算把母親大人哄好了。
貼身侍女流珠看過來,主仆倆交換一個(gè)默契眼神,眼中閃過笑意。
薛朝顏正打算繼續(xù)曬制藥材,這時(shí)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小薛大夫在家嗎?”
是荊州城知府的聲音,這知府畏著薊鎮(zhèn)總兵祖父和京官父親的官身,對他們母女倆頗為照應(yīng)。只是這知府收受賄賂官商勾結(jié),為人寡恩小氣,薛朝顏一直瞧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