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艱難地透過厚重的烏云,吝嗇地灑下幾縷微光。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霧氣,仿佛能擰出水來。
道冷冷清清,只有幾只早起的鳥兒在枝頭低低地鳴叫著,明明是清脆動聽的聲音,可夏梔聽著卻從中聽出一股莫名的哀怨。
于是她抬起頭,左看看,右看看,試圖找到那幾只鳴叫的鳥兒。
就在這時,一道孰悉身影靠近,她甚至不用看都知道來人是秦方素,夏梔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隱隱約約間察覺秦方素情緒中似夾雜著悲傷。
緊接著,夏梔聽到了一個出乎意料的消息。
“梔梔,你陪奶奶去一趟懷清那兒,好不好?!?p> 這話說的極其漫長,像是暴風(fēng)雨來臨前的寧靜,又像是失魂的溫柔。
比平常的秦素方不一樣,夏梔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狀態(tài)下的秦方素,尤其還是在這個時間段,夏梔一聽就知道出事,而且這事還不小,她什么也沒問,只說了聲:
“好?!?p> 語落,兩人便出發(fā)了,一路上沉默無言,氛圍有些詭異。
在將靠近紀(jì)懷清家時,夏梔看著路邊上停了許多陌生的車,還站著許多陌生的人,她掃幾眼后很快移開了目光。
剛踏入院中,一位大概40出頭的中年男子朝著兩人跪了下來。
那男子剛跪下來,秦方素將那位男子扶了起來。
兩人又說了什么?說著說著,那男的就哭了起來,秦方素只是輕輕的拍了拍男子的背給了些許安慰。
看到這夏梔也漸漸的證實了心中所想,隨后又跟著著秦方素一同走向向院中。
庭院里,已經(jīng)搭起了架子帷帳,簡易式桌椅擺放整齊。
兩人直直的穿過院中來到了客廳內(nèi),停靈三米處。
停靈的兩旁,大大的白布幡隔開視線。
棺木內(nèi),逝者穿戴整齊,身上蓋著陀羅尼經(jīng)被,周圍放滿了折好的金銀元寶和一束素雅的鮮花,棺木前,擺放著各種祭品。
靈堂內(nèi)的氛圍顯得格外壓抑,沉重,時不時還聽見幾聲哭聲。
秦素方讓夏梔在門口處等著她,自己則是走進了靈堂中左側(cè)的一個房間里。
夏桅看著那桌子上的黑白照,只覺得意外,心想:“死的那個人為什么是她呢?”想到這兒,她不禁生出疑惑,同時也生出一種感覺,紀(jì)懷清的奶奶并沒死,只是睡著了。
第一天通常是素齋。幫忙的鄰舍們在一旁忙碌著,靠房子的墻旁支著的竹匾上放置著參加喪禮人的穿戴。
時間飛快的流逝著,進院中的人也越來越多,她也見著了越來越多自己熟悉的人。
聽著身旁大人們?yōu)榻逖愕乃蓝锵е?p> 聽著這些話,夏至最后總結(jié)出來,季懷清的死是出于車禍,而且尸體昨天晚上幾乎凌晨才送回來?!败嚨湣瓉硎擒嚨湴 !毕臈d在心中不斷這樣想著。
正在她想的出神之際,甚至都沒有注意到踏進院子中的亓懷清,直到他與她察身而過,她才注意到那熟悉又陌生的亓懷清。
熟悉的是他這個人,陌生的是此刻他的氣質(zhì)。
回過神后,她轉(zhuǎn)身看向走遠(yuǎn)的亓懷清。
亓懷清的黑眼圈很濃,臉色顯得也有些蒼白,整個人顯得也很憔悴,是在為江奶奶的事情難過嗎?待會要不要去安慰一下他?怎么安慰呢?夏梔心中這樣想著。
卻并沒有注意到亓懷清失去親人后的哀,轉(zhuǎn)變?yōu)槲站o拳頭的力氣,指甲入掌中早是血肉模糊。
此時已經(jīng)快要接近中午了,已經(jīng)快要開席了,可夏梔還是沒有等到秦芳素,于是她決定不等了。
在腦海中伸出這個念頭后,她就動身朝著那個小房間里走去。
咚咚咚
見敲了三聲,還是未開門,于是她便站在門口出聲道:“奶奶,要吃飯了?!?p> 過了良久,里面的人還是沒有回復(fù)她,依舊在哭泣。
“那我先走了?!?p> 說罷,她便轉(zhuǎn)身離開,剛走出靈堂大門,就看見頭戴白布的亓懷清,正向她走來。
在兩人即將擦肩而過時,她放慢了腳步,微微側(cè)頭看向紀(jì)懷清說道:
“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p> 這年夏桅17歲,她的聲音仍是平靜淡淡,清脆如鈴,可說到最后五個字時,她的聲音又帶微微同情與傷感。
就這樣,兩人擦肩而過。
擦肩而過的亓懷清聽到后,只覺得夏梔陌生又熟悉,熟悉的是以前她,陌生的是小姑娘現(xiàn)在說出來的這句話。
他心中只覺得奇怪,“夏枙這樣的人,竟然也知道這句詩嗎?!辈贿^之后他轉(zhuǎn)念一想,又不覺得奇怪。
吃飯時,夏梔看著一桌子的好菜,卻無從下口,吃了兩口便早早下桌。
她沒有什么事,便在宅院內(nèi)走了走,似憶著兒時的快樂。
突然她像似想到了什么,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她輕車熟路的來到了宅內(nèi)一個雜物間,小心翼翼的打開柜子,靠著柜子內(nèi)的暗門,又輕輕地將柜子關(guān)閉。
果然如她猜想的那般,不一會兒就聽見一陣哭泣聲,聲音依舊很輕,暗板后是一個6㎡的長方形小房間,里面沒有太多的東西,整體來說是空空的。
房間是夏梔兒時意外發(fā)現(xiàn)的,亓懷清的秘密也是連同著那次意外一起發(fā)現(xiàn)的。
一次夏梔來請教亓懷清棋藝時,可他并沒有在亓懷清的房間,還有他常在的地方都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身影。
這讓夏梔感到很是意外,這時她的內(nèi)心便生出一個無名之聲指引著她尋找著亓懷清,她稱它為直覺。
于是,她憑著內(nèi)心的直覺很快的來到了雜物間,接著又憑直覺走到柜門前。
她不知道為什么走到柜門前時,內(nèi)心就出現(xiàn)了一種悲傷的感覺,有了這種感覺后,她開著柜門的手都變得小心翼翼。
將柜門打開后,她一眼便認(rèn)出這空空如也的柜門后是一層暗板。
不一會兒就聽見輕輕的抽泣聲,她只是一聽就知道是亓懷清,這讓她感到十分的意外。
心中想過幾萬個“亓懷清哭了,為什么??!?p> 短暫震驚過后,她又恢復(fù)了平靜。
就這樣,兩人隔著一個木板,一個人輕輕的抽泣,一個人安靜的聽著。
待到亓懷清哭的差不多時,夏梔也便悄悄的走了。
時隔多年的如今,也還是一樣,夏桅仍舊輕輕地偷聽著。
她不是不想去安慰,而是不敢去安慰,她怕他不想讓她看見他哭,心生厭惡;可事實卻并非如此,他的確討厭別人看見他哭,這讓他覺得很丟臉,他也很想要別人在他哭的時候安慰他,抱抱他,陪著他,告訴他:“你并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我會一直愛著你?!?p> 人人都覺得他完美無缺,成績出類拔萃,自律主動,乖巧懂事,尊老愛幼,家境好,相貌好。
一開始,就連夏梔都這么認(rèn)為,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逐漸成長擁有了許多認(rèn)知和對世間的見解,也漸漸了解亓懷清,也逐漸明白亓懷清生活的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快樂。
她無聊時便會將自己代入亓懷清的視角,代入完后她又覺得亓懷清可憐,心中也常常在想,如果有機會,自己一定要告訴紀(jì)懷清:
“人生在世,須盡歡,所以你一定做一次真正自己?!?p> 可她又轉(zhuǎn)念一想,他會聽她的嗎?他又有勇氣聽她的嗎?換句話說,他又有勇氣做回自己嗎?……
17歲的她藏在暗柜中聽了許久,直覺告訴她這次亓懷清的狀態(tài)和以往不同似有著自殺的傾向。
正當(dāng)她考慮這次直覺的可能性,哭聲突然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微弱的呼吸聲。
夏梔的呼吸都停止了,屏息凝神地細(xì)聽著他下一步的動作,可卻遲遲沒聽見動靜。
那原本白皙如玉的面龐,此刻卻因突如其來的恐懼而扭曲。
這時,夏梔腦子的一根弦突然斷了,猛的將暗板快速打開,見亓懷清平安無事,她松下了一口氣。
那驚惶之色漸退,臉上慢慢恢復(fù)了血色。
亓懷清蹲坐在地上,側(cè)頭愣愣的看著夏梔,在打開內(nèi)門的一刻,他眼里閃過一絲震驚,不過很快消失了,又恢復(fù)以往。
此刻的他雙眼浮腫,眼角的紅暈如晚霞般艷麗,卻又透著絲絲哀傷。
原本整齊的發(fā)絲也稍顯凌亂,有幾縷貼在額頭上。
哭過的他,不再如往常那般清冷疏離,反而多了一份真實的、惹人憐愛的氣息。
在這良久的沉默對視過后,亓懷清本想先聲出口打破這段沉默,可卻被夏梔搶了先。
“你剛才是想死嗎?”這句話她說的很平靜,可又過于平靜。
其實,在夏至進門的那一刻,他腦子里有過片刻空白,他能確定的是,在自己哭的時候,夏梔一直都在外,多久來的?又聽到了多少?于是在短短的時間,他的腦海中出現(xiàn)了大量的問題與假設(shè)。
這么多的信息在他的腦海里深沉,可他下一秒就能回復(fù):
“不是,哭累了,就想休息一下啊。”
這話一說出口,夏梔并沒有接話,取而代之的是無聲的質(zhì)問,亓懷清為什么要撒謊?。
此刻,兩人又開始無聲的對視著。
亓懷清覺得夏至的眼眸似乎有著某種能力,總能看透自己的內(nèi)心。
沒過多久,亓懷清敗下陣來,開口說道:“真是什么都瞞不過你啊,的確,剛才我確實想死?!?p> 他輕松的說完這句話后,又帶著些若有若無的笑意看著眼前的夏梔。
“為什么?”她幾乎是下意識問出口。
“一個愛我的人不在了。”亓懷清只是淡淡的說道。
夏梔聽后,越想越氣,最后竟是被氣笑了,半響他開口說道:
“她只是漂流異鄉(xiāng),用另外的方式愛著你?!?p> 說完這句話后,兩人又是一陣沉默,不過半刻夏梔又說道:
“真是可悲啊,連你這樣的人居然也渴望著別人的施舍?!?p> 說完這話時,她又仰著頭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江洛雁對你的好,不過只是因為你體內(nèi)流有她的血啊傻瓜,你與她若沒有這層血緣,她又怎么會對你好呢?”
說到這時,她又將頭仰回來,直直的看向紀(jì)懷清再次說道:“所以啊,看開點?!?p> 此時,亓懷清也看著她,有些震驚,他不能相信這些話是從她口中說出來的。
“夏梔,你不懂,你永遠(yuǎn)也不會懂的,在這世上直正愛我的人已經(jīng)不存在了,從此之后我的身后空無一人,這樣的感覺,我不喜歡?!?p> 這句話他說的過于平靜,像是暴風(fēng)雨來臨之前的前夕。
說道此處,他停頓了一會兒,先是看了看自己又轉(zhuǎn)頭看向夏梔,他的眼神里有著憐憫,感激,釋懷,可更多的是說不出來的情緒。
他再次開口卻多了些笑意:“夏梔你說以前我怎么就沒有發(fā)現(xiàn)你這么冷血呢,可是你這么冷血,可為什么卻總管我?!?p> 他又裝作沉思了一會,夏梔也在這時反應(yīng)過來。
就在他要開口時,夏梔猛地沖到亓懷清身邊,幾乎是身體下意識做出反應(yīng),他一只手緊緊的捂著亓懷清的嘴,一只手捏住他的脖子。
或許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的臉已經(jīng)紅得像個快熟透了的桃子,清冷而美麗的臉,此刻也露出羞憤的樣子,她抬頭看著紀(jì)懷清,惡狠狠的說道:“下次膽敢猜測我,我就殺了你,信不信?!?p> 她邊說著,手中的力道也漸漸的緊了些。
亓懷清在心里說著:“不信”因為這點力氣在他看來,和撓癢癢沒有什么區(qū)別。
他有著189的身高,一張斯文敗類的臉,整個人透著一股危險而迷人的氣質(zhì)。
若是換作旁人,根本進不了他的身,可夏梔并不是旁人,是他的莫逆之交。
片刻間,他點了點頭。
夏至輕輕的將手松開放下,往后退了一步。
亓懷清看著夏梔滿是紅的臉龐,他覺得好笑,便帶著調(diào)侃的意味開口道:“你的臉怎么了?”
夏桅側(cè)過身回他:“大腦激活情感中樞,促使交感神經(jīng)興奮,分泌激素使面部血管擴張,血液涌入致臉紅,懂嗎??!?p> “懂了懂了。”其實他并不懂夏至說的這些,只知道枙喜歡自己,卻又不好意思說。
夏枙其實知道他不懂,可也沒再過多與解釋,只是走向暗板頭,頭也沒回的說道:“時間浪費的差不多了,我們得趕緊出去了?!?p> 亓懷清沒有回她,她也沒有管,于是一人走在前,一人走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