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里重見光明,盲目了好幾秒,楚唯這才得以看清這個房間的整個面貌,和數(shù)來要求精致的自己不同,屬于布心蕾的這個房間,簡單得不能再簡單,除了必要的幾件家電家具外,再無其他多余的擺設(shè)。墻面暗黃,上面七七八八被筆圖得亂七八糟,應(yīng)該是在布心蕾之前的租客家里帶的孩子弄上去的,又因?yàn)閴γ嫔系哪佔(zhàn)臃壅诿撀涞脑?,所以沙發(fā)靠著的那一面墻上,貼了一層高高矮矮毫無章法的墻紙。如果不是因?yàn)椴夹睦僬驹谶@里,說什么楚唯也不相信,這樣簡陋的房間,居然是布心蕾這種如花似玉二十五六的姑娘住的地方。
茶幾上煙灰缸里的煙蒂還在微微冒著青煙,楚唯實(shí)在受不住這刺鼻的燒焦味,忍不住手半握成拳,輕咳了兩聲。
布心蕾抿了抿嘴角,最終還是走過去,再次將那顆煙蒂給徹底按滅。終于,她回身,眼神迎上了楚唯平靜無波的眸光。
她的眼眶里溢滿了水汽,眸子里疑惑不解和數(shù)不盡的委屈,只是一眨眼,那滿腹心酸的淚就這么滑落了下來。
楚唯率先心虛的敗下陣來,急急避開了布心蕾的目光。
布心蕾惡狠狠的抬手一把將淚水抹去,心里更是恨不得自己給自己臉上一個耳光,她著實(shí)討厭這樣沒出息的自己。
良久后,心里絞痛的感覺才慢慢褪去,被熟悉的胃痛所替代,深呼吸平復(fù)了好幾口氣,布心蕾才終于問出了一句:“你…回來多久了?”
楚唯卻答非所問的回了一句:“你從什么時候開始抽煙的?”
布心蕾一愣,看著楚唯好半天沒答上一句話,許久,一抹似笑非笑就從布心蕾的嘴角溢了出來,眼里的委屈也緩緩淡化開來,直至消失不見。眼一閉,心一橫,她蔑著笑,朝著他的方向又上前了幾步,自嘲一笑,破罐子破摔的回答一句?!俺闊熕闶裁??我還酗酒?!彼妮p蔑,她的怒火,她的宣泄,不言而語。
仿佛水漫金山,一股一股的委屈勁壓制不住的從身體各個毛孔散打出來。
向來在布心蕾面前冷傲的楚唯被她一句話噎得答不上話來,隨即又聽到她說。“大半夜喝醉了睡在大馬路上是常事,睡在別人家也是常事,上個月我把自己喝到胃出血住了一個星期的院,哦!對了,昨天喝多了直接睡在了衛(wèi)生間。怎么樣?還想知道更多嗎?”
布心蕾看他半天不回答一句,終究還是將心頭壓不住的委屈一股腦宣泄了出來,眼里是淚,嘴角卻扯著一抹譏諷的冷笑。
然而更出眾的卻是今天發(fā)燒這個事,早上只隨便吃了一包沒什么用感冒藥對付著,如今這發(fā)燒拖了一天,直燒得布心蕾腦子發(fā)漲,眼前發(fā)昏,眼前黑一陣白一陣,就連多年一來心心念念的楚唯的面容,都開始有些分不真切了,她閉眼咬牙死撐,卻是只將后背逼出涔涔冷汗。
于是,她又耐著性子問了一句:“所以…這次你又是為什么突然決定回來?”回到這個距離上海近三千公里的小城市,是因?yàn)榱魬佼?dāng)年被他遺忘在這里的自己嗎?
只是最后這一句哪怕她再一次又一次的鼓起勇氣,卻依舊問不出來,她既怕楚唯說是,卻更害怕他說不是。
楚唯聽著她一次又一次的發(fā)問,眼眸輕微的顫了顫,依舊站在原地不動,似在關(guān)注著她的一舉一動,又似在原地發(fā)呆,好半晌才聽到他淡淡的說了一句。
“我…這邊有個推不開的工作?!?p> 言外之意,再簡單不過,只是因?yàn)橐粋€實(shí)在推不開的工作,并不是因?yàn)樵谶@個城市的某些人或者多年前在這里發(fā)生的某些事,弦外之音,如果不是因?yàn)楣ぷ?,邊羊這個犄角旮旯的小城市,他可能往后余生都不會踏足。
空氣似乎在楚唯說完這一句話之后就被凍住了,兩人依舊站在原地不動,彼此低沉的呼吸聲此起起伏,可布心蕾眼眶中的淚卻早已經(jīng)剎不住車。
都說刀劍傷人,可怎么都比不過楚唯不溫不火輕飄飄的一句來得更傷人心,簡直就是直擊要害,讓布心蕾傷得支離破碎,體無完膚。
最后她只能苦笑?!昂恰敲矗俊敝皇且?yàn)楣ぷ?,只是因?yàn)橥撇坏羲詴r隔多年又不情不愿的回來了?!半y為你了!”
楚唯也有些哽咽,繼續(xù)悶不吭聲。
布心蕾平復(fù)了好久又問?!斑@么多年一直沒來得及問,你對我,有過真心嗎?”她看著他,眸光暗淡,仿佛一個在等著宣判的死刑犯,死寂沉沉。
楚唯的眸光不著痕跡的顫了顫,咽喉處滑動了一下,聲音有點(diǎn)急?!爱?dāng)然……”隨即他的聲音又壓低了下去,沉沉的顯得底氣不足?!坝羞^!”
布心蕾的心更沉了,果然這份自以為是的感情,最終也是只自己當(dāng)成了一回事,在別人眼里,不過是一段可有可無的記憶罷了,她有點(diǎn)想笑,可又笑不出來,她又有點(diǎn)想哭,可又找不到哭的理由。
就像你在山間偶然遇到了一朵美麗的小花,你覺得它世間僅有,可在別人的眼里不過是再平常不過的平常事,遇到了就遇到了,沒什么新奇,也沒什么值得紀(jì)念。
布心蕾看著眼前的楚唯,同樣是那張熟悉的面容,卻有著陌生的裝扮和對自己陌生的態(tài)度,布心蕾不禁開始有些懷疑,懷疑自己以前遇到的那個楚唯只是自己的一個夢,而如今自己帶回來的這個,只不過剛好和那個楚唯有著一張相同的臉和名字罷了,過往兩人的甜蜜,只不過都是自己幻想出來的,那個疼惜愛惜自己的楚唯,壓根就是不存在的。
這么想,布心蕾又開始有些釋然了。
楚唯依舊站在原地不動,看著布心蕾,只是靜靜地看著。
墨色的夜里,身著黑色衣服的楚唯讓布心蕾有些看不真切,她試探著伸手,輕輕觸碰著他的手臂,等確認(rèn)他是真的存在,布心蕾輕輕淺淺的嗓音也跟著出現(xiàn)?!澳闶遣皇窃趧e的城市里遇到了能牽絆你一生的姑娘?”
楚唯不答。
布心蕾又問?!斑€是你已經(jīng)結(jié)婚生子,擁有幸福美滿的家庭了?”這句話的后半句,她都是哽咽問出來的,嗓子里面沒有音調(diào),只有一股被撕裂的氣傳出來,要不是楚唯離的近,甚至壓根聽不見她后半句說的話。
楚唯整個人晃了晃,眼剪往上布心蕾的身上抬了抬,隨即又低沉下去,嘆了口氣?!靶〔?,不管我現(xiàn)在的感情生活是怎樣,不管是否已經(jīng)有人介入了我們之間,我們的以前都已經(jīng)成為過去了。你應(yīng)該向前看,過往的事沒必要留戀了,以往的我們是很甜蜜不錯,可這份甜蜜,但凡換做另一個更細(xì)心的男人,它就可以升華,翻倍,甚至更可以和你把感情長久的延續(xù)?!?p> 布心蕾看著眼前這個她愛慕了六年的男人,以往的他陽光風(fēng)趣,如今的他成熟穩(wěn)重,連帶拒絕的語氣也說得這般輕聲細(xì)語,讓人無從拒絕,想努力也找不到努力的方向。
小布的眼淚又墜落了下來,手掌的拳握了又松,松了又緊,終究只能輕聲慢吞吞的說了一句:“可是換成了誰,那人都不是你了呀!”
楚唯愣了愣,眼里茫然若失,似乎沒聽清布心蕾唯唯諾諾輕聲細(xì)語下的那句話的意思。
布心蕾也久久無語,話題就此陷入了僵持尷尬的境界。
最后還是楚唯手握成拳,輕咳了兩聲,最后改變話題,淡淡的說了一句:““能…先給我一杯水嗎?”
他重重的喘了大幾樓氣,被他隱藏在心口處的絞痛,快要壓制不住了。
布心蕾卻險些被他這句話給激出內(nèi)傷,卻還是去冰箱里翻出了一個深藍(lán)色的馬克杯,用水洗了洗,去飲水機(jī)里接了杯冷水,想了想,又換了另外一邊接了一些熱水,將水溫兌到溫?zé)?,才遞到了楚唯面前。
而這邊的楚唯,卻在布心蕾轉(zhuǎn)身之際,動了動步伐在沙發(fā)布心蕾剛剛坐過的另一邊坐下,從懷里摸出了一小瓶藥,迅速含了兩顆在嘴里。
而那頭正在接水的布心蕾,壓根沒注意到他這個細(xì)微的動作,等小布將水遞到他面前的那一刻,迅速將水和著嘴里的藥片咽下,又閉眼舒緩了一會兒,卻在剛想喝第二口水的時候,被手里的杯子驚得半天沒了動作。
這個深藍(lán)色的杯子他認(rèn)識,準(zhǔn)確的說,這個杯子是他五年前最喜歡的杯子,因?yàn)槭钱?dāng)年入攝影學(xué)校母親送的禮物,所以一直被他小心呵護(hù),常伴身邊用了很久。卻不知,這些微不足道的東西卻在他闊別的這五年時光里,一直被布心蕾小心翼翼的留著。
轉(zhuǎn)眼看著身前的布心蕾,是不可置信,是感動,但更多的卻是心疼。
那個如花如棉花糖一樣的女孩,這五年來,究竟是怎么一步步煎熬過來的?
布心蕾重重呼了一口濁氣,在茶幾上拿過自己常用的玻璃杯,轉(zhuǎn)身來到飲水機(jī)旁,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思緒一直渾渾噩噩的,所以她給自己倒的是一杯冷水,想用水的那一份清涼,來趕走身體里的不適,刺激大腦,以此提高精神來面對接下來更多的談話。
水很涼,入口更涼,過了咽喉,進(jìn)入食道,卻不知是突然刺激到了那根神經(jīng),原本一直絞痛的胃突然翻騰起來,那剛剛下肚不到三秒鐘的涼水順著食道回流到口腔,布心蕾只來得及匆匆將杯子放在了飲水機(jī)上,便疾步?jīng)_到衛(wèi)生間,整個人癱在馬桶旁嘩啦嘩啦吐得昏天暗地。
恍惚之間,在她轉(zhuǎn)身之際聽到了楚唯急切的喊了一聲?!靶〔迹∧阍趺戳?!”緊接著她便落如了一個久違的溫暖的懷抱。
是楚唯,他高高的身子也陪著自己在馬桶讓蹲了下來,一面摟著她,一面幫她拍著背順氣,一面溫聲細(xì)語的問她。“你這是怎么了?”
布心蕾只來得及在喘息之際反手匆匆將他推開,答了一句?!安挥媚愎?!”之后又開始整個身子附在馬桶上繼續(xù)干嘔。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能吐的東西早已經(jīng)在剛開始全都吐完了,如今只嘔出黃黃的膽汁和胃酸,刺激得她整個人都忍不住一陣陣發(fā)顫,原本飄逸的長發(fā)也都跟著稀稀拉拉的在眼前湊熱鬧,混著汗水和淚水,幾縷已經(jīng)粘在了額頭和臉上,狼狽不堪。
楚唯的修長寬大的手掌一直在她后背幫她順著氣,語氣比起以往更加溫柔了幾分。“好點(diǎn)沒有?還想吐嗎?”
布心蕾不答,只是搖頭,用盡力氣,只想將這個一心想把自己推給另一個男人的楚唯推離出自己的世界。
一旁的楚唯允許了她的過分不配合,小布著突如其來的膽汁吐盡,心疼看得整個眉目都擰在了一起,他想幫布心蕾整理一下面容,卻在抬手的瞬間被她歪頭躲開了。
氣氛有些生硬,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楚唯一直在找機(jī)會幫她剝離臉頰上散落的頭發(fā),一邊輕撫她的背脊幫她順氣。而布心蕾,仍舊是一臉的不情不愿,能攔則攔,能推則推。
像一場兵不血刃的戰(zhàn)爭,兩人都在和對方較勁,誰都不想輸,誰都不想讓對方贏。
等布心蕾終于沒有想吐得征兆了,楚唯才按馬桶沖水,將她整個人從地上撈了起來,他原本準(zhǔn)備了十分的力氣,卻發(fā)現(xiàn),如今的布心蕾早已經(jīng)輕得嚇人,身上和肩膀上,一摸一把都是硌手的骨架。拿了溫水給她漱口,又拿了濕毛巾幫她擦臉,再一次強(qiáng)硬的幫她撥弄額前的發(fā)梢時,楚唯終于發(fā)現(xiàn)了布心蕾整個體溫的不對勁,不敢置信的又伸手在她額頭上探了一下?!澳惆l(fā)燒了?”
布心蕾笑著回應(yīng)他。“是啊!跟你有關(guān)嗎?”
楚唯皺眉,拉著布心蕾就想走?!坝袥]有關(guān)系以后再說,我現(xiàn)在先帶你去醫(yī)院?!?p> 布心蕾不為所動,將手從楚唯的禁錮中抽離了出來,整個人也跟著往后挪了一步。
現(xiàn)在兩人原本是在從客廳到衛(wèi)生間封閉式陽臺上,陽臺上晾曬了幾件布心蕾的衣服,陽臺盡頭是單獨(dú)的衛(wèi)生間,另外一邊是個單獨(dú)的小廚房,小廚房外面放了一個單人用的小洗衣機(jī),兩人現(xiàn)在站的位置在靠近衛(wèi)生間的這一邊,布心蕾只單單退了一步,整個人就撞在了陽臺的瓷磚上,后腰被頂?shù)蒙?,她卻只是不做聲響的皺了皺眉,回應(yīng)了楚唯一句。“楚唯!你當(dāng)初為什么走?現(xiàn)在有又為什么回來?”
楚唯一滯,想到星野門外的那張宣傳照,想到她身著婚紗身邊站著的另一個男人,楚唯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半秒后再想伸過去,就被布心蕾一揮手拍開了。
頂著昏昏沉沉的腦袋,拖著像累贅一樣的雙腿,布心蕾一股腦將自己摔在沙發(fā)上,仰著頭靠在沙發(fā)上,食指顫了顫,那才剛剛壓下去的煙癮又犯了,又從沙發(fā)一角摸出一支煙,拿著打火機(jī)剛想點(diǎn)燃,這才想起還杵在那里的楚唯,于是她回過頭,看了他一眼,見他依舊沒什么反應(yīng),布心蕾這才啪一聲將煙點(diǎn)燃。
楚唯的手掌不自覺的緊握成拳,布心蕾那樣頹然的畫面,始終還是接受不來,久久才艱難開口說了一句?!芭⒆映槟敲炊酂熀饶敲炊嗑撇缓?,你應(yīng)該好好的,開開心心的才是。”
布心蕾嗤笑一聲,沒有回答。
楚唯平復(fù)了心緒,而后挪動了步伐,朝著門口處,打算就此揚(yáng)長而去。卻在手指即將觸及門把手的時候,聽到布心蕾在身后換了一聲?!俺ǎ ?p> 他站定,等待著她的下文。“我們兩也算名正言順的好過,當(dāng)年你不辭而別的事,不打算趁著這個機(jī)會解釋一下嗎?”
楚唯仰頭重重吐了一口濁氣,終于懂得這美麗的邊羊城變了,而邊羊市那個美麗的姑娘也變了。回過身,拳頭緊了又松,松了又緊。布心蕾等了滿懷期待的等了良久,卻不料等來了一句?!皼]什么好解釋的,反正也都過去這么多年了,以前放不下的也早都放下了?!彼厣砜粗?,眼里是柔情似水,說出的話卻比刀劍更傷人。“小布,忘了我吧!就當(dāng)是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p> 沒什么好解釋的,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
呵!果然,男人的絕情都和他原本的溫柔大相徑庭,當(dāng)初在一起時他有幾分真情,現(xiàn)在想分開的時候也就存了幾分真心。
也或許…至始至終,他對自己就沒有情…
布心蕾忍不住又開始自嘲了,眼淚止不住的流,嘴角依舊笑開了花,徒手將手中的煙蒂掐滅,頓時手指被燙得整個人都打了一個寒顫,對著楚唯,點(diǎn)頭回應(yīng)。“好,放了你!也放了我自己。”
她起身往房間里面去,邊走邊說。“既然來了,就一并把你的東西也都帶走吧,放在我這里也挺占地方的?!?p> 楚唯有點(diǎn)傻住,不明白她說的是什么意思,愣愣的跟在布心蕾身后,一進(jìn)門,就看到她腳踩著一個從化妝桌旁邊搬過來的凳子,瘦小的身子站得高高的正打算搬一個放在衣柜頂上的黑色箱子。
以前不他不明白為什么會把一個好好的女孩稱為女漢子,可如今看到了什么臟頭累活都獨(dú)當(dāng)一面的布心蕾,他終究是明白了這女漢子的意思。
女性本柔,可是當(dāng)無人可靠,無人可依,她便會重新?lián)炱饝?zhàn)矛,披上戰(zhàn)甲,獨(dú)自一人,所向披靡,戰(zhàn)無不勝。
不得不說,楚唯雖心疼,面上卻是及其欣慰的,因?yàn)樗靼?,就算布心蕾的世界中沒有了自己的存在,這個從農(nóng)村一路坎坷開到大城市打拼的姑娘,依舊會過得很好。
沒有誰少了誰就會活不下去,地球也不會因?yàn)樯倭苏l就不會轉(zhuǎn),時間更不會因?yàn)樯倭苏l而停,同理布心蕾的世界里少了他楚唯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