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不眠夜

　　“咳、咳咳……”黑漆漆的一片夜色里，傳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連月光都得跟著顫三顫。夏夜的急雨，無情地將步履維艱的兩人澆得透濕，仿佛連天空都在為他們的困境掉眼淚。

　　雨水混合著泥土的氣息，彌漫在空氣中，給這夏夜增添了幾分凄涼。辰依的衣裳緊貼在身上，濕漉漉的頭發(fā)貼在額頭，雨水沿著發(fā)梢滴落，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的手在門板上急促地敲擊，從最初的禮貌輕敲，逐漸變得焦急而迫切。

　　“蓮姨娘！蓮姨娘！”她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絕望，這扇門后是她們唯一的希望。

　　江夕昀的臉色蒼白如紙，雨水沖刷下的她顯得更加脆弱。唇邊溢出的鮮血呈現(xiàn)出詭異的紫紅色，在這夜色中顯得格外觸目驚心。兒時腿上留下的燒傷，此時也被雨水喚醒跟著瞎湊熱鬧，疼痛如同被千萬根燒紅的細針扎著，扭曲的皮肉和凸起的青筋讓人看了不寒而栗。

　　“……別喊了辰依，別喊了?！苯﹃榔D難地開口，有氣無力，聲音微弱，她不是沒考慮過最差的情況。

　　現(xiàn)在至少凌晨三四點了，蓮幽凝沒起床也是正常的。

　　江夕昀的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她不想讓自己的病痛成為別人的負擔。

　　“去醫(yī)療所吧……”她接著說，甚至笑了一下安慰身旁緊張的姑娘。

　　辰依咬了咬嘴唇，扶著江夕昀緩緩回身。她的氣息中帶著一絲哽咽，卻努力保持著鎮(zhèn)定。

　　“吱呀——”門開了。

　　“……小昀？”女人的聲音慈藹而虛弱，帶著訝異。蓮幽凝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臉上帶著深深的憂慮和關(guān)切。

　　“蓮姨娘！大小姐她中毒了，你快看看吧……”辰依的驚喜溢于言表，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中毒了？來來來快些進屋來給姨娘看看……”蓮幽凝忙上前幫著托住江夕昀半邊身子，將兩人迎進屋里。她的手在江夕昀的額頭上輕輕撫摸，試圖給予她一些安慰。

　　江夕昀偏頭望了眼面露疼惜的女人，唇角勉強勾了勾，眼神逐漸渙散。她感到一股強烈的疲憊，身體已經(jīng)到達了極限。

　　房間里彌漫著濃重的中藥味，裝潢簡單而溫馨，氣質(zhì)古樸。兩人把江夕昀輕輕放倒在沙發(fā)上，蓮幽凝伸手揉開她緊縮的眉頭，眼中滿是擔憂。

　　蓮幽凝和江夕昀并沒有血緣關(guān)系，互相也只知代號，不明真名。

　　大概是六年前，江夕昀剛剛建立起斜陽，正在民區(qū)訪查，一個清瘦的中年女人跌跌撞撞地跑到她面前。

　　“小昀、小昀，我終于找到你了……”聲音顫抖，帶著哭腔。女人衣衫整潔干凈，一頭青絲夾帶縷縷白發(fā)，梳成一個低低的發(fā)髻，五官歷經(jīng)滄桑卻仍然精致溫柔。

　　“姨娘總算是找到你了……”

　　“女士，你是不是認錯了？”

　　“不可能，我家小昀我一眼就認得出來……就算你不是，能不能……同我說說話?！?p>　　“蓮姨娘，大小姐怎么樣了？”辰依一邊給江夕昀擦汗一邊抬臉問給她把脈的蓮幽凝。

　　被問的那人皺起眉，喃喃道：“不可能……要是那就麻煩了……”

　　“蓮姨娘您跟我直說就好了?！?p>　　“是七日焚心瘴……她會先后失去五感和行動能力、記憶，最后是生命。”她面色凝重，眼眶都紅了，“不過我也不確定，不能就這么下結(jié)論?！?p>　　——“但你還是早些準備下斜陽之后的事吧……她這兩天會一直頭疼，反復昏迷，不斷回憶過去，變得情緒化，四肢無力。我回頭去抓些藥給她……應該能緩解?！?p>　　“這毒……沒有解嗎？”

　　“……這毒早就失傳了，當年就一直無解。不過我可以去找找?！鄙徲哪桓庇杂种沟哪印?p>　　她的話簡直晴天霹靂，辰依感到一陣眩暈，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柯斯瀾推著替身走進家門，偌大的屋里只有即將被日光掩蓋的月輝斜斜地透過窗簾的縫隙灑在地板上，寂靜得出奇。

　　江夕昀不在——她最怕黑了，只要在家就把燈全點上，一點不心疼他的電費。

　　墻上的時鐘傳出清晰的“滴答”聲，他胸腔里心跳都好似有了回聲。月光與心跳協(xié)同交響，那一點似有若無的清悲像一塊含在口中的冰一般慢慢化開。

　　替身識趣地自己離開了，他一個人拖著步子在空曠的大廳里轉(zhuǎn)啊轉(zhuǎn)，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長。窗外天空即將破曉，星星早已經(jīng)藏好，連月亮都不愿多留。

　　他不安地在地板上來回走動，掏出手機百無聊賴地滑動著屏幕，最后鬼使神差地打開電話。想了想還是沒忍住，給江夕昀打去了電話。

　　機械提示音響起，好像有人拿著榔頭往他心口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沒人接。

　　三年了，他給她足夠的空間，從不過問她的生活，她的行蹤，甚至調(diào)侃她怎么還沒找個男朋友。他們的關(guān)系既復雜，也簡單：他們是協(xié)議夫妻，是合作伙伴，是朋友。

　　這個距離，原本是剛剛好的。

　　可莫名地，她這次從建理回來后，那副張揚的樣子，那雙下車前紅著看他的眼睛，總會讓他想起另一個人，甚至打亂了他心跳的節(jié)奏。

　　實在太像了，那個表情、那個語氣。

　　死棄那樣批判他的時候，他有一瞬真的覺得自己成了個兩邊都想要的渣男。

　　“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通，請稍后再撥?！薄@是第六通了。

　　打開短信界面，目光留在江夕昀臨出發(fā)去建理前留的最后一條：

　　“離開一趟，歸期不定，死不了，不必管我”。

　　他上次收了這條短信就真的沒有管她，這一次她什么都沒留下，他……心開始慌了，一種恐懼感涌上心頭。

　　他真的了解江夕昀、真的了解他們之間的感情嗎？

　　他走到窗前，望著窗外漸漸亮起的天色，手足無措。

　　天要亮了。

　　“你去哪了？”他敲出這行字，點擊發(fā)送，隨后啟動了汽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