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花謝
景順四九年,三月,京城已然有了春的氣息,處處陽光明媚,景色宜人。
“……定國將軍顧羽戎為朝征戰(zhàn)駐守西北數(shù)年,最后卻通敵叛國被處身首異處,定國將軍府滿門抄斬,就連府里阿貓阿狗都殺得干凈!圣上心軟,對叛賊之女也就是皇后的顧錦只是廢了她的后位打入冷宮,留她一條命??蛇@位叛賊之女居然傷了純妃,圣上大怒,一杯毒酒賜死了她?!?p> “你覺得,這個結(jié)局如何?”
冷宮之中,一位身穿華服的女子慢條斯理的說著,她身穿正紅色的宮服,后面跟著數(shù)名宮女太監(jiān)。而她面前的人只穿著一件破破爛爛的外衣,但這人絲毫不在意,只是目光空洞的看著前方,完全不理會女子。
像是覺得無趣,女子上前一步捏住她的下巴,低聲道:“顧錦啊顧錦,你當真沒有心?你父母的尸首還掛在城墻之上,你這個做女兒的竟是連一滴眼淚都不落?”
顧錦還是不說話,卻是緩緩垂下眼眸不愿再看面前的人。
女子像是被激怒,一把甩開顧錦,“當真是個狼心狗肺的人,你的哥哥死在了邊疆尸骨無存,你的姐姐被人凌辱致死,你的父母被掛在城墻上,你顧家就剩你一人,你真毫無波動?”
顧錦聽罷,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回憶,身子止不住的顫抖。見她如此,華服女子才笑了起來。
“這才對,顧錦,你就該永遠的活在痛苦之下?!?p> “娘娘。”女子身后一位太監(jiān)說道,“時辰差不多了,陛下還等著您呢。”
說完,宮人端來了一杯毒酒。
“跟姐姐聊天還挺愉快,差點就忘了呢?!迸訉⒍揪贫似?,“這出戲還有最后一幕,需要姐姐來做。不如,就讓妹妹親自來送姐姐一程吧?!?p> 說著,掐起顧錦下巴就要把毒酒灌下去。
本以為顧錦早已沒有反抗之力,卻不想毒酒在碰到唇邊時,顧錦竟是瘋狂的咬住了她的手。
“啊——!我的手!你個賤人快松口??!”女子被咬痛苦不堪,毒酒撒了一地。
冷宮之中頓時亂作一團,有宮人上前想把顧錦拉開,但她卻只是咬的更狠。
“你——啊!”
宮人終于把顧錦拉開,幾個護衛(wèi)把她制服著,卻也能清楚地看到她嘴里有一塊不明的東西。再看那女子,手上竟是硬生生被咬下一塊肉,甚至里面的骨頭都看得到!
“顧錦!我要你死?。 迸盈偪竦慕兄?,手上的傷雖然上了藥,但還是止不住地疼痛。
顧錦吐掉嘴里的東西,赫然是一塊冒著血的肉,她瘋狂的笑著,“柳以煙,這滋味不好受吧?”
“大膽!竟敢傷害純妃娘娘!”柳以煙身邊的一個宮女叫道。
顧錦沒把她放眼里,譏笑道:“顏重云給我顧家安排的這一出戲真是爛透了,卻沒想到真有人信了這一出爛戲。不過,有件事你沒說錯?!彼а劭聪蛄詿煟拔翌櫦揖褪N乙蝗?,所以我什么都不在乎了?!?p> 柳以煙心里突然有種不好的預(yù)感,還沒等她反應(yīng)過來,身后有宮人大喊著:“不好了,冷宮走水了!”
走水?!
柳以煙心下一驚看向顧錦,她即使被壓著,身上破爛骯臟,遭受過巨大變故,可眼里卻依舊是有著什么撲不滅的東西。
不對!柳以煙猛地轉(zhuǎn)身,她身后有一人不知道從哪跑出來,身上帶著火,竟是把自己當成火把朝她撲來。
“啊——!來人!快來人?。?!”
押著顧錦的幾個護衛(wèi)趕忙護在柳以煙面前,看見顧錦沒有被控制后,“火人”瘋狂的撲向屋子里的各個地方,火勢一下子蔓延開來。
柳以煙被護衛(wèi)帶著逃離了火海,她剛出去就看見身穿朝服的顏重云帶著一眾人往這趕。
“陛下!你可要為臣妾做主??!”柳以煙一下?lián)涞筋佒卦茟牙?,小聲哭泣著?p> 顏重云沒有理她,他看著起火的冷宮,眉頭緊皺。
火勢越來越大,無論怎么撲火勢依舊沒有減小的勢頭,而在火焰之中,顧錦就站在那里。
她穿著那件骯臟的外衣,站在火勢中間,任由那些火舌蔓延到她身上,像是絲毫感覺不到疼痛一般。
“我說了,這戲真的很爛?!彼粗佒卦?,他身邊依偎著柳以煙,甚至還有那同為沈家的姐妹!
顧錦看著他們,心底的恨意翻涌著要將她吞沒一樣。
這個人,她是真的愛過,也恨過。也正是因為這個人,更是因為她自己,顧家才會落得如此下場,這都是血的教訓(xùn)。
顏重云就像沒聽見一樣,“顧家已被伏誅,你若是知趣就該好好活著。”
“呵?!鳖欏\譏諷的笑了一聲,“你為我選的結(jié)局,我不喜歡,柳以煙選的,我也不喜歡?!?p> “戲已經(jīng)這么爛了,結(jié)局當然是要壯烈一點,你說呢?”
說完,火焰像是為了附和她的話,燒的更厲害了。
“陛下,不要靠這么近!小心傷到龍體!護駕,快護駕——”
“若有來生,我……”
她的話還未說完,便淹沒在了火海中。
景順二九年,三月,冷宮大火。昔日皇后顧錦葬于火海之中,但那火焰燒了整整三天才被撲滅,而顧錦也被冠上了妖后之名。
—
黃泉路上,顧錦身上的灼熱感已經(jīng)消失了,她一遍遍的看著最后自己的身體淹沒于火海中,心中無限悲涼。
她這一生都宛若飛蛾撲火般,不顧一切的愛上顏重云,為了他出謀劃策,甚至與父母為敵。就為了所謂的愛情,為了他所謂的承諾,到最后家破人亡。柳以煙有句話說得對,她就該永遠活在痛苦中。
她在黃泉路上哭泣,身后卻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
“該走了。”
顧錦回頭,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到了奈何橋。有位老婆婆站在那里,手里端著一碗湯等著她。
她知道,若是喝了孟婆湯便會忘記前塵往事,重新開始,可她真的愿意重新開始么?父母慘死,兄長阿姐都死于非命,血海深仇,她當真能忘嗎?
顧錦遲遲不肯接過孟婆湯,心中已有了決斷。孟婆看著她,深深的嘆了口氣。
“你當真的不愿忘記前塵,不愿喝下孟婆湯?”
她點點頭,她忘不了,也不能忘。
孟婆給她指了一個方向,那不是奈何橋,而是彼岸花海。
“去吧,這是你自己選的路?!?p> 顧錦走向花海,越走越能感覺到身體的輕盈,視線也越來越模糊,直到最后她完全消失在彼岸花海中。
此去又是一生,是新的,還是舊的?
花海之中,彼岸花開始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