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潭心雜記》
晚上還有晚課，舟舟也不能真的就賴在成澄的靶場那里一步也不挪。所以在成澄木然復(fù)雜的目光中，舟舟終于帶著一整天的成果跟著前來找她的小伙伴一起去上了晚課。
晚課自然就是傳說中的史學(xué)課。
與其他課程的小班教學(xué)和精準(zhǔn)授課方式不同，史學(xué)課則選擇了一個寬敞而獨(dú)特的露天環(huán)境作為課堂，讓今年所有新入學(xué)的弟子都圍坐在一起，老師站在最中間。
雖然這堂課講述的就是舟舟最熟悉的，從小到大耳朵都要聽出繭子的關(guān)于四族恩怨之始那些個古老的故事，不過精彩的講解配合著一些時刻環(huán)繞在周身的立體畫面，好像自己確實(shí)身臨其境，當(dāng)真是妙趣橫生！
愉快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
本來舟舟是準(zhǔn)備和瑾瑜，夏夏還有容與一起走到山腳下再作告別的，不過等她路過一個偶爾有人進(jìn)進(jìn)出出的，掛著“藏書閣”的小塔的時候，她又改變了主意。
“你們先走吧，我想去藏書閣看看?！?p> 孟夏目光繞過舟舟，直接落在藏書閣三字上，面色有些一言難盡，“這么晚了，去藏書閣做什么？”她怎么不知道自家的小師叔這么愛看書？難道實(shí)際的學(xué)渣只有她自己？
舟舟望了望天，現(xiàn)在其實(shí)算起來不過才八點(diǎn)多，時間還早，“找些東西而已，要不了多少時間的?！?p> 南瑾瑜有些不放心：“可是人都走光了，大晚上的，路上不安全?！?p> 望舒峰只是平時用來上課的地方，晚上除了偶爾幾個巡查弟子，基本沒什么人。但是即便有巡查弟子，望舒峰這么大，若真出了什么事，也未必來得及救人。
舟舟知道她說的是誰，無非就是之前得罪的那個叫什么林的：“無妨，寒木峰就在不遠(yuǎn)處?！?p> 那一天她都把她師父抬出來了，還有誰能不長眼地敢在望舒動手？
能動嘴皮子絕不動手，能不叨叨絕不叨叨！把她師父的惡名放在門口就能嚇退一大波惡意，何樂不為？
南瑾瑜仔細(xì)想了想，覺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便也沒再說什么，倒是容與剛要開口，就及時被舟舟制止：“你住得遠(yuǎn)，得趕緊回去了。”
她無所謂，但是容與本來就容易成為別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得多注意點(diǎn)。
容與張了張嘴，想告訴她自己沒什么要緊的，到時候還不知道誰欺負(fù)誰呢。
但剛剛想展現(xiàn)自己的容與腦子里突然閃現(xiàn)辜方辭之前對自己的警告，以及那個不能隨意暴露自己的約定，想了想，最終也只能咽下了這口惡氣。
剛剛還十分精神的容與瞬間萎靡下去：“那你回去的時候注意安全。”
聲音甕聲甕氣，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舟舟無奈，只能安撫性地摸了摸他毛絨絨的小腦袋，然后和幾個人分別告別。
……
舟舟來到這里以后其實(shí)心中有很多疑問，但是很多東西她不敢碰，更不敢知道，只是她不可能一輩子只做個一葉障目的外來者的。
藏書閣從外面看只是一個三層高，占地面積還不如舟舟他們早上的課堂大的黑色木塔。
走近了看，才能更清晰地看出這塔身的外表并沒有什么特殊的修飾，甚至還留著無數(shù)斑駁陸離的痕跡，如果不是掛著藏書閣三個字，如果不是早就被介紹過，或許真的只會覺得這只是一座臨近拆除的廢棄建筑。
藏書閣并沒有門。
舟舟按照之前看到的那些弟子那樣，直接穿過斑駁的木墻進(jìn)入藏書閣。
只是當(dāng)舟舟進(jìn)入木塔的那一剎那，剛剛眼前的幽暗斑駁全然變成了另一番景象——不同于外面的低窄，藏書閣的內(nèi)部寬闊至極，書架如蜿蜒的長城，無窮無盡。
舟舟終于久違地在這里感受到了法則的氣息，不過和山門口的字，還有那個輪回境中的法則又不太一樣，藏書閣中的法則似乎——十分活潑？
恰在此時，一本書從舟舟面前像是個遛彎的大爺一樣悠然路過，然后猛然后退了幾步，像是突然才注意到舟舟這樣一個活人，隨后繞著舟舟在空中轉(zhuǎn)了好幾圈，像是在打量著什么，又像是在確認(rèn)什么，最后才直愣愣地停在舟舟的面前。
它把自己封面上《潭心雜記》四個大字大大咧咧地展示在舟舟的面前。
哦吼~是個老熟人。
雖然它只是一本書，雖然它沒有什么表情，但是舟舟好像已經(jīng)能看見她師姐左手叉腰，右手拿著書，嘴上還叼著一支筆，然后把各洲搜集來的奇人軼事全部寫到那本《潭心雜記》的八卦模樣。
舟舟自認(rèn)為女兒有淚不輕彈，但是藏書樓里空氣不流通，有些燥熱，連帶著眼眶有些熱她也沒有辦法。
“你……”
“舟舟師姐?！?p> 只是沒等她多說什么，一道有些耳熟的女聲叫住了她。
聲音雖然輕，但是藏書閣又空又大，人還少得只能看見一兩個，安靜地要死，所以想忽略掉也很難。
舟舟微微側(cè)身，便看見是舒邇。
她有些詫異，舒邇不是拜了樂韞為師嗎？
桑亭之和她一起從啟明峰下來以后就直接被南池豫喊走，一起啟程去了玉京學(xué)院，怎么舒邇卻還留在昭明天宗？
舒邇似乎是知道舟舟的疑問：“雁雪樓這一次只收了我和四師妹，師父在昭明天宗還有事未了，就讓我們留下來一起等她?！?p> 其實(shí)樂韞的原話是：“我們雁雪樓也不像玉京學(xué)院還是玄法宗一樣家大業(yè)大的，有那么多的飛舟，但是讓新收的弟子單獨(dú)乘公共飛舟回雁雪樓，好像也有失我們雁雪樓的面子，所以，邇邇，景兮啊，你們就先在昭明天宗住兩天，沒問題吧？”
她當(dāng)然沒有問題，至于徐景兮……這個師妹奇奇怪怪的，聽說能留在昭明天宗她還挺高興，然后說是死也要做個飽死鬼，高高興興和師父請個假就下山去了。
至于這個輩分，雖然舒邇比舟舟大了好幾歲，但是舟舟拜師在先，且樂韞承認(rèn)自己是辜方辭的師妹，所以舟舟自然很是順理成章地成為了舒邇的師姐。
舟舟感覺幾天不見，舒邇好像變了。
但是具體到底哪里變了，她又說不上來。
她試探性開口：“之前我，還有我?guī)煾缸屇愀赣H修為境界大跌，你不怪我嗎？”
雖然舒屏山絕對不無辜，但是他畢竟是舒邇的父親，親情這種東西，真的很難讓人理性，所以舒邇?nèi)缃襁@個樣子，舟舟還挺意外的。
舒邇面含歉意，“可是我父親確實(shí)逼死了你妹妹，因?yàn)槲??！?p> 隨后她目光轉(zhuǎn)向剛剛懸在空中一直未動的《潭心雜記》：“而且我父親這些年也太累了，趁著這個機(jī)會歇一歇也挺好的?！?p> 說完她剛想再伸手試試觸碰這本書，卻又被一把躲開，甚至那本書還十分不給面子地躲到舟舟的身后。
舟舟：“……”這倒霉孩子。
她拽著書本一角，就像是個逼著自家靦腆孩子趕緊認(rèn)親戚的惡毒老媽，使勁把躲到她身后的《潭心雜記》拉到舒邇面前，尷尬一笑：“這書還挺有靈性?！?p> “聽說這本書是這座藏書閣的管理者，要是有什么想找的書，甚至想直接知道的，問它就好?！蹦┝?，舒邇補(bǔ)充一句，“我也是聽我?guī)煾刚f的?！?p> 她能出現(xiàn)在這里，出現(xiàn)在這個只有昭明天宗弟子才能自由出入的藏書閣，自然是有樂韞的應(yīng)允和幫助。
舟舟面露詫異，把《潭心雜記》拉回來，隨手翻了翻——好的，里面果然還是那些只有她三師姐才會感興趣的奇聞軼事，之前她所說的關(guān)于繁淵叛出人族的過程也赫然在列。
只是，這本書，居然還是這么大一座藏書閣的管理者？
舒邇見到舟舟自然的動作，眼神閃了閃：“師姐和這本書挺有緣?！?p> 她之前就無論如何碰都碰不到。
當(dāng)然，不止是她，其他昭明天宗的弟子也碰不到。
舟舟手中動作不停，一邊掏出自己的留影石，不知道在什么什么內(nèi)容上微微晃了晃，一邊隨口回答：“可能我看起來就不太好惹，下次你拿一個火把放在它面前晃一晃，我敢肯定它一定聽話。”
說完更是隨手掏出一個打火石，遞給舒邇。
舒邇：“……”這能接嗎？她接了也不敢用啊。
《潭心雜記》：……？你是魔鬼嗎？
舒邇婉拒，舟舟覺得有些可惜，她還想試一試這本書所謂的靈性到底多高呢？不過她可沒忘記：“你找它是有事嗎？”
舒邇點(diǎn)頭：“師父說這里有幾本醫(yī)書我用得著?！?p> 舟舟還不知道這本《潭心雜記》怎么用，為示尊重，只能捏著它一角，把它吊起來問，“你知道她要的是什么書嗎？”
舒邇欲言又止，想提醒舟舟，其實(shí)尋求這本書的幫助自有一套流程，名為“問書”，問書的過程也不復(fù)雜，投喂三塊靈石就行。當(dāng)然，投喂越多，所得答案越準(zhǔn)確。
可是看著舟舟這個樣子，很明顯就是要將她所說的“威脅論”進(jìn)行到底……
不知道為什么，舒邇覺得眼前這副場景像是個老母親在拷問自家不聽話的逆子，但是舟舟才十五歲……
果然都是錯覺。
心里雖然是這么想，但是鬼使神差地，舒邇還是無力地順著舟舟的所作為為說出自己需要的醫(yī)書范圍，然后……見鬼的是，《潭心雜記》居然十分準(zhǔn)確地在空中浮現(xiàn)出自己需要的醫(yī)書名字、記載的大概內(nèi)容、準(zhǔn)確的位置。
好像確實(shí)比之前舒邇之前見到的“問書”所得到的答案要更加準(zhǔn)確。
舒邇：“……”
難道說其實(shí)這才是“問書”的正確方式？
那這么多年來，昭明天宗的弟子們投喂的靈石……
舒邇腦子微微卡殼，只能干巴巴地說了一句：“多謝舟舟師姐?！比缓笱杆賹ⅰ短缎碾s記》給出的答案記下。
二人拜別。
舟舟自然是趁著舒邇沒注意抱著《潭心雜記》拐到了角落里，好好敘舊，而舒邇找到自己想要的書以后便按照借書的程序帶著書離開了藏書閣。
這段時間昭明天宗附近的天氣確實(shí)很好，晴朗無云，陽光明媚。所以，夜晚的月亮也格外明亮，白日的灼熱還未完全褪去，連帶著往日里舒邇一貫感受到的清冷月光也帶上一抹溫度。
寧靜的夜晚，蟬鳴聲清脆悅耳，溪水聲潺潺流淌，像是是大地跳動的脈搏，一切都鮮活得不像話。
在昭明天宗這段時間，舒邇確實(shí)能夠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輕松。
“邇邇，你好像很開心，有什么是可以和我一起分享的嗎？”突然之間，一道華麗深沉、仿佛蘊(yùn)含著無盡魅力和神秘感的聲音在舒邇耳邊驟然響起。
末了，那人輕笑兩聲，似是能激起人無盡的遐想。
可是舒邇臉上的笑容卻微微僵了一瞬，嘴角也慢慢向下抹平。
良久的沉默，她有些緊張地問：“這里是昭明天宗，你怎么來了？你不怕那些長老峰主發(fā)現(xiàn)嗎？”
那聲音像是聽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輕嗤一聲。可是隨即看到舒邇這般模樣還是忍不住起了逗弄之心：“我怕，所以邇邇要保護(hù)我嗎？”
舒邇微微扯了個僵硬的笑容：“阿淵你真是說笑了。”
一道冰涼的氣息貼近舒邇的背后，另有一雙修長的骨節(jié)順著舒邇的臉龐慢慢摩梭，像是在回味著什么：“聽說邇邇你拜入了雁雪樓，所以我特地來恭喜你。”
嘴上雖然說著恭喜的話，可是其中的危險和威脅卻實(shí)在無法讓人忽略。
舒邇身體緊繃，可是為了不讓背后之人察覺到自己的緊繃，所以她盡量放松身體：“我?guī)煾刚f她也會醫(yī)，會好好教我的?！?p> 說完，她大著膽子轉(zhuǎn)身抱住身后之人的臂膀，將她的頭靠在那人華麗的玄色衣袍上，軟和著自己的語氣：“聽我?guī)煾刚f她曾經(jīng)在浮源學(xué)過，浮源的醫(yī)術(shù)也是舉世無雙，我能學(xué)得浮源的醫(yī)術(shù)，阿淵不替我高興嗎？”
聽到某個熟悉的詞語，那男人的目光漸漸沉了下來。
他突然然捏住舒邇的小巧的下巴，待聽到舒邇小小的帶著疼痛的驚呼之后，他才稍稍松了力氣，只是他的目光卻還是沉得比那滿天的雷劫還要駭人：“不高興?！?p> 舒邇的臉龐在他的手掌中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可是……”
他不給舒邇反駁的機(jī)會：“所以，邇邇和我回西洲可好？”
西洲？
舒邇猛然瞪大了眼睛，心中掙扎良久，雖然還是有些害怕，卻還是堅定地說出自己的想法：“阿淵，我不想去西洲?！?p> 西洲是魔族，滿目的魔族。
她不是繁淵，她自己知道幾斤幾兩，她在那里活不下去的。
繁淵沒有被激怒，反而以一種冷靜而深思熟慮的方式觀察著舒邇此刻的模樣。他那雙深邃的眼眸中漸漸浮現(xiàn)出一絲生氣和活力，仿佛從某種沉睡狀態(tài)中蘇醒過來。
他低聲呢喃：“可是阿沅，你能不能替我著想幾分？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