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三劫之局
三劫局——圍棋對局中,循環(huán)劫局中的一種,指對弈盤中同時出現(xiàn)三個劫,也稱三劫循環(huán)……
涂家地下暗室里,燭火搖曳,照得人影——陰晴變幻。
年長者從榻上起身,繞過棋盤,走下榻來。
他的腳步有些虛浮,老態(tài)龍鐘,像是有些時日不多之兆,與他一代名將之風(fēng)范頗為不符。
如果此時那攝政王爺李承瑾在這,就會認(rèn)識老人正是那早已逝去的涂老將軍——涂才勛,老人壓根就沒死,好好地,活在這將軍府邸的密室之中。
涂不寧身前,涂老將軍蹣跚著步子,走到他的近前。
那燃起的明亮燭火,讓他看清了父親臉上一條條蒼老的皺紋。
涂才勛并沒有接著剛才的話繼續(xù)說下去,而是另起話頭,道:“想當(dāng)年,明玄老君主仍在位之時,我便奉君主之命,從明玄來至烏涂?!?p> “我們涂家——生是明玄的臣,死是明玄的魂,世世代代滿門忠良,涂不寧,你要知道,你應(yīng)該如何選擇……”
涂才勛話音剛落,涂不寧一撩衣擺,便跪在了他的腳邊。
“父親,”涂不寧恭聲道,“這楚淮安是明玄的公主,真要論起來,她和楚淮央,誰的勝算更大我們也不清楚。”
“放肆?!?p> 聽到這的時候,涂才勛忽然厲呵一聲,隨后從桌上拿起銅鞭,高高揚(yáng)起,照著涂不寧的背部抽去。
鞭梢?guī)е魢[,摻著銅絲的鞭稍瞬間將他身上的墨色大氅劃破,鮮血順著背脊流下,染濕了涂不寧背上的衣衫。
涂不寧背脊挺直,臉上因?yàn)楦赣H的突然一鞭,微微沁出了一絲汗水。
他抿著唇,將痛呼抑住,跪在那里,等待著父親接下來的話語。
立在他的身前,涂老將軍深吸口氣,慢慢平復(fù)下心情,這才開口說道:“涂不寧,你這是——有你自己的私心了……”
“當(dāng)初的你,是如何立下誓言的,你已經(jīng)忘了嗎?”
聽到這里,涂不寧忍著傷口的疼痛,躬身道:“孩兒不敢?!?p> “你有什么不敢的,”涂才勛冷笑一聲道,“現(xiàn)在你長大了,手中有實(shí)權(quán)了,說反就反了,我這么個垂暮老人,也對你威脅不大了,是不是就只能由著你的性子,想輔佐誰——就輔佐誰了?”
“當(dāng)年,我的親生兒子——真正的涂不寧在爭奪真身的比斗中落敗,按照規(guī)矩,你代替了他?!?p> “從那時起,你不再是任何人的影子,你就是我的兒子,真正的涂家后人——涂不寧?!?p> “這么些年過去了,當(dāng)年參與比斗的所有人都被我處死,埋葬在那鶴崗的亂墳崗里,包括我那親生骨肉,也從此與我再無瓜葛?!?p> “為此,他的母親和我發(fā)過瘋,上過吊,最后不也只能認(rèn)了命,在我假傳去世消息之后,懸梁自盡?!?p> 說到這的時候,涂才勛走回到榻前停住了腳步。
他看著那黑白棋子組成的殘局道:“我隱忍了這么多年,甚至晚年仍藏身于這不見天日的密室之中,為父做了這么多,最后還不是為了成全你?”
“涂不寧,你這樣做——對得起我嗎?”
話音落下,暗室里忽然陷入了沉寂之中。
涂不寧跪在地上,在明滅的燭火之中,眼神顯得有些晦澀難猜。
他躬身行禮,道:“父親,眼下——這烏涂天下成三分之勢,皇黨與舊派,矛盾愈加激烈,內(nèi)戰(zhàn)恐怕難以避免?!?p> “這上京城內(nèi)——除去皇黨和舊派的明爭暗斗,第三方勢力也在不斷擴(kuò)大,如今成為這三足鼎立之勢?!?p> “當(dāng)年明玄老君主早已察覺這南烏的狼子野心,遷都北上中原,并在那里安邦定國,也頗為無奈,然天意不可逆,終不免遭那亡國之禍,”涂才勛道,“然老君主早有預(yù)謀,命我涂家南下烏涂以作內(nèi)應(yīng),老君主雖遭毒害死于那烏涂第三方勢力蠱毒之下,未來得及將我涂家之事告于太子,然我涂家忠義,無愧天地?!?p> “老君主命我南下烏涂,我涂家開始隱姓埋名隱忍茍活,最終不負(fù)上天眷顧,登上烏涂將軍之位。”
“那時老君主深感明玄國勢衰微,自己身中賊人巫蠱之術(shù),曾飛鴿傳書與我?!?p> “書曰:明玄若亡,爾等勿起兵謀反,只需在必要之時,護(hù)我皇子中一人即可?!?p> “這么些年來,我便一直兢兢業(yè)業(yè),按照先皇旨意行事,不料,這局勢竟真如老君主所言一般,明玄先皇駕崩,太子登基,并于五年后,被烏涂滅國?!?p> 說到這,涂老將軍揚(yáng)起了頭,看著暗房的穹頂,眼角滑過一絲濁淚,道:“我涂家身為先皇死士,我等——必將完成圣上旨意?!?p> “所以我心狠手辣,虎毒食子,召集你們一幫半大孩子,學(xué)那養(yǎng)蠱之術(shù),秘密培養(yǎng)你們,并于某一日,讓你們相互廝殺?!?p> “那時我便下定了決心,我——涂才勛可以無后,但帝王不可無上將?!?p> “在你勝過我兒之后,我便親手送走了他?!?p> “那時他有多大?也就剛滿十歲,那雙黑漆漆的眼睛,望著我,求著我,希望我不要?dú)⑺梢酝浰械氖虑?,遠(yuǎn)走他鄉(xiāng),只為一條生路?!?p> “可我是怎么做的?”
“我一劍便穿過了他的胸膛,在他不可置信的眼眸中,我將他一劍捅了個對穿。”
“那溫?zé)岬难?,濺在我的衣上,我的心在發(fā)顫,我親手——?dú)⑺懒宋椅ㄒ坏膬鹤??!?p> 說到這的時候,涂才勛深深吸了口氣,轉(zhuǎn)過身,看著俯在地上的涂不寧,道:“涂不寧,你既然代替了我兒,從影子變?yōu)榱苏嫔恚敲茨憔鸵嫠?,完成他?yīng)該完成的使命?!?p> “護(hù)明玄帝王,東山再起,所有你能做的,所有你能獻(xiàn)的,都要給你的主上,”涂才勛道,“你不僅僅是這烏涂的將軍,你更是明玄帝王的大臣、家奴?!?p> “至于那明玄公主——先皇只說是要?;首又幸蝗?,那她即使便為奴為婢,也不是你該管之事?!?p> “涂不寧,我可以允許你有自己的小心思,但是——這整盤棋,到底要怎么下?只有那坐在榻上,手拿棋子之人,他——才說了算?!?p> 涂不寧直起身子,目光向著身前涂老將軍看去。
他看著那年長之人,顫顫巍巍地拿起一枚黑色棋子,隨后撩起衣袖,將棋子至于棋盤中間。
那三劫之局——便再無子可落,成為一平局。
就像如今皇黨、舊派和那第三方勢力,雖水火不容,卻對彼此——也暫時無能為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