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枝煙跳累了，便蹲在一棵樹下，身上被酒氣沖擊的內(nèi)熱和雨水打濕皮膚的外冷層層侵襲著她的身體。
她雙手抱住自己的身體，只想把自己身上不多的熱氣聚集在一起，不讓自己那么冷。
一個陰影附上來，蓋住了微不可見的夜光，還有一件溫暖的玄色外裳。
她驀地抬頭，看不見此人的臉，卻清晰地感覺到他身上的熱氣。
“姑娘莫要在此停留了，身心不分離，路還長著，請姑娘務必保重好自己的身子，衣裳算是我送給姑娘了，不必還！”
暮枝煙酒意上頭，已經(jīng)記不起后面發(fā)生了什么。
她醒來就覺著頭痛的很，身上有點發(fā)冷。
“姑娘你醒了！”一陣清脆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此女子著黃色繡著鳳凰的碧霞羅，逶迤拖地粉紅煙紗裙，手挽屺羅翠軟紗，風髻霧鬢斜插一朵銀簪。
見自家主子未出聲，她便解釋，“奴婢名為竹葉，是二夫人派來服侍二姑娘的！”
暮枝煙并沒有回應她，她仔細瞧了瞧這姑娘，雖說年紀不大，目光堅定，倒有有幾分老成。
見主子沒有說話，她也沒有起身。
“起來吧！”暮枝煙坐起來走到在桌前泯了一口茶，“其實你不用來服侍的！反倒跟著我會吃不少苦哦！”
“不，是奴婢自己請求二夫人來服侍姑娘的。奴婢原是蘊夫人身邊的一個小丫頭，后來被派去服侍少主，現(xiàn)在姑娘回來了，竹葉便可以像服侍蘊夫人一樣服侍您了！”小丫頭一提到“蘊夫人”，就笑得合不攏嘴，她似乎真的很喜歡蘊夫人。
自己對母親倒是沒什么印象，自己出生便被送到苼姨家，唯一有念想的便是這手上的銀鐲吧。
暮枝煙摩挲著右手上的銀鐲，雖已變形，顏色卻亮白如新，眼睛又不自主地看向墻上的掛畫，確是和苼姨有幾分相似。
在她的印象中，苼姨性格很沖動、很魯莽，母親不應似她這般吧，應是極其溫柔的，但在這暮府，溫柔善良只會被人欺凌。
“竹葉，你能給我說說關(guān)于我母親的事嗎？如果你知道苼姨的事，麻煩你也全權(quán)告知！”暮枝煙邀她坐下。
“您的母親叫顧箬蘊，是南國烏城第一大才女，雖這個時代尊崇‘女子無才便是德’，但是蘊夫人卻堅信女人靠自己才能開辟新的未來，也就是這份才德，才讓老爺對她欣賞不已，顧家原來也是精通海上貿(mào)易的世家，苼小娘子便從小跟隨隨您的祖父出海經(jīng)商，但后來經(jīng)歷海浪、海嘯，不得已改行，顧家老家主改行入朝堂，這時暮家求娶，苼夫人也滿心答應了，蘊夫人嫁人的那一天，是她這輩子笑的最開心、最美的一天，但是好景不長，蘊夫人生下了你，老爺不喜女兒，便把你送到了苼小娘子身邊……”
所以，根本不是什么養(yǎng)不起，而是不想養(yǎng)！
“你被送走后，夫人天天掛念你，每隔幾日就送書信給苼小娘子，一天沒消息，夫人就要郁郁寡歡好幾天，老爺也對她沒了興致，后來沒過幾月，蘊夫人就從老爺那聽到了苼小娘子遇害的消息，夫人想請求老爺去尋姑娘，卻被他拒絕了。”竹葉說著說著眼淚不自覺流了下來。
暮枝煙很難想象后面母親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她揪住竹葉的袖子問，“后來呢？后來我母親怎么樣了？”
“有一日黑夜，我半夜起身如廁，發(fā)現(xiàn)夫人不見了，我去尋夫人，終不見蹤影，后來聽見暮府門口有吵鬧聲，撥開人群卻看見夫人躺在馬車底下，全是血……”竹葉用手帕邊擦眼淚邊繼續(xù)說，“聽那些看值的守衛(wèi)說，夫人想去尋姑娘，守衛(wèi)不讓，他們得了老爺?shù)拿畈辉S讓蘊夫人踏出府門半步，而蘊夫人執(zhí)意要去找姑娘，拉扯過程中，守衛(wèi)沒抓住蘊夫人，讓她跑了，蘊夫人著急逃跑，便沒看清有馬車經(jīng)過，活活被馬車撞死了！”
暮枝煙已經(jīng)無法思考了，母親是去尋自己而被馬車碾壓而亡嗎？
還在春風樓的時候，暮枝煙的心里是有點記恨爹娘的，為什么不來接她回去，就因為她是女孩，就理所當然被拋棄嗎？
今天她才知道，除了不被父親掛念，自己的母親有多愛自己，愛到付出自己的生命，有哪個母親不疼自己的孩子呢！
暮枝煙漸漸地感覺到自己的臉上冰涼，用手觸碰竟是水汪汪的一片了。
當年祖母把她從姨母中接去看燈會，后來自己被祖母弄丟后就再也沒有姨母的消息了，現(xiàn)在的顧家是太尉府，那她的小姨顧箬笙會不會在顧府呢？
看來有必要去顧府打探一下情況。
暮枝煙想來，已來府中幾日并未向太夫人請安，再不去怕是會怪罪下來，暮府的下人們也會閑言碎語，她可不想落下話柄。
她并未帶任何衣物在身邊，暮澤沉前幾天倒送了好幾套衣服過來，顏色極其鮮艷秀麗，非常合她的心意。
她里面穿了一件領口有繡有桃花的穿交，里衣的外面是淡粉的半袖，再加上粉白間色的褶裙，在腰間系上淡紫圍合與粉綬帶。
竹葉給暮枝煙畫了淡淡的妝，用口酯涂上了梅子色，細長的頭發(fā)用桃花銀簪盤起，再用珍珠絲帶圍繞，耳朵上帶上搖葉耳飾。
竹葉又瞧了瞧，姑娘這幾天愈發(fā)動人，頗有當年蘊夫人的風姿。
老夫人喜靜，她的院子在暮府的最東邊處，名為“雪華苑”。
院內(nèi)墻面爬滿了常青藤，旁邊的一棵金黃色的銀杏樹高大地豎立在院子旁，像是庇護著暮府。
暮枝煙與竹葉提著桂花糕來到此處，便覺著這里鴉雀無聲，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在敲木魚的聲音。
暮枝煙猜她這祖母應當是信佛之人，才有之前的“驅(qū)邪祟”的禮儀吧。
門前無任何丫鬟、護衛(wèi)看守，暮枝煙示意竹葉上前敲門。
“來者何人？”敲打聲停止，年邁的嘶啞的聲音卻響起。
“祖母好，孫兒阿煙來給祖母請安！”
“請安？你倒是有心了！”沒過一會門就被打開了，見到她時眼神里有一絲震驚。
“孫兒特意給祖母做了桂花糕，不知祖母是否喜歡？”暮枝煙從竹葉手中接過桂花糕，半跪在堂前雙手托著糕點遞給祖母。
老夫人拿了一小塊放在嘴里品嘗，眼神卻飄向遠方。
好久沒吃到這么清甜的桂花糕了，上一次吃的還是蘊娘做的呢！轉(zhuǎn)眼間她的女兒也這么大了！
“你起身吧！”老夫人放下糕點，扶著暮枝煙坐下。
“以后你不必向我這個老太婆請安了，連阿沉那小子也極少來向我請安，我也不強求，只要你們這些年輕輩的，還記得有我這個老太婆就好！”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
暮枝煙感覺很親切，卻又很陌生，只能點頭回應著。
“這些年過得可好？你母親的事我也很惋惜！”老夫人似乎很悲傷，暮枝煙也看不出端倪來。
流落在外這么多年，從來沒有人問過自己過得好不好，現(xiàn)在有人問她，她卻感覺有點厭惡，造成自己流落在外多年的罪魁禍首不就是他們嗎！
“回祖母，雖說在春風樓，但是苼姨和春風樓的掌柜是好友，我并不算吃苦！”
老夫人欣慰地點了點頭，“過幾日便是清雨公主的成人禮，你和阿沉一起去見見世面，順便也看看是否有合適的郎君!”
“多謝祖母！”暮枝煙應下了，但是也發(fā)覺了不對勁。
暮枝煙和竹葉在回“落蘊閣”的時候，一直在想，為什么暮家要在入冬的時候接自己回來呢？現(xiàn)在正是南北兩國戰(zhàn)事正吃緊的時候，清雨公主為何在這時大辦成人禮呢？
感覺自己的歸來府中上下的人似乎很關(guān)心自己，但也只是表面，更多的是憐惜，是憐惜母親的死，還是憐惜自己就算認祖歸宗，最后也只能嫁人，給家族帶來利益呢！
貌似只有自己的哥哥暮澤沉對自己很上心，但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
“你聽說了？此次少主出征打了勝仗回來，皇上本來御賜了少主一門親事，但是少主拒絕了，請了一道圣旨把煙姑娘請了回來！”
“煙姑娘一直是府中的禁忌呢！難怪老爺一直不讓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