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都什么跟什么。
姜寒星默然片刻,繼而啼笑皆非:縱真是沈少爺來索命,他萬貫家財,又哪里能稱一句窮鬼。
她推了把沈環(huán)肩膀,示意他帶自己出去:“縱不違規(guī)制,這兒也不是久呆的地方,快酉時了?!?p> 沈環(huán)卻還沉浸在自己的鬼故事里,磨磨蹭蹭的,仍要警醒她:“大人您還真別不信……”
“信信信,怎么會不信,我回去就給桃符找出來掛門上?!?p> 自己一副豆芽菜的樣子,除了臉是圓的哪里都是癟的,還操心她。
姜寒星實在是很難不起壞心,她也壓低了聲音。
“話說,你也應(yīng)該小心點,小孩陽氣弱,最容易鬼上身了?!?p> 沈環(huán)眼睛一瞪:“我才不是小孩子,我今年都十五了!”
姜寒星便“哦”:“那剛好跟那沈少爺是同年啊,聽說八字相合,可還更容易上身……”
“我不是!我沒有!”
逗得人小孩終于忍不住在她跟前跳腳,姜寒星臉上那面具樣的笑意才漸消,漸成一種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沒想的散漫。
詔獄這條走廊說長是長,她當(dāng)年第一次進來時心里一直問,這怎么還沒走到頭啊。說短也短,現(xiàn)在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居然很快也就出來了。
雪終于停了,夕陽露出一點晚照,斜斜地打在詔獄門口,也打在了重新掛滿了虛假親切的姜寒星的臉上。
她笑瞇瞇握上沈環(huán)手。
銀子剛?cè)o小賈了,所以她現(xiàn)在是在把自己手腕上那只翡翠鐲子給他。
鐲子是別人送的,成色相當(dāng)不錯,日頭底下一照清泉一樣,但如今只在兩人袖子里流轉(zhuǎn),就唯余深潭水翠沉沉了。
姜寒星叮囑他:“尸首的事,萬一有什么消息,還望你……”
殷殷囑托才剛開個頭,詔獄里忽又有人出來,姜寒星想了想,還是止住了話頭,讓開了路。
可她往左讓一點,那兩人往左跟一點,她往右讓一點,那兩個人又往右跟一點。
姜寒星皺著眉頭抬起頭。對面兩人像早準備好了這一刻似的,她剛好仰臉,兩口唾沫剛好朝她臉上啐。幸而她身手是衙門里出了名的敏捷,猝不及防下腰也能弓一樣側(cè)彎下去,才堪堪躲過了這不至于叫人受傷,卻實在是惡心人的突然襲擊。
她看向來人,十三道里兩位同僚,平日里頗受段修己照拂的。
他們兩個斜睨著眼睛,天香樓里說書的一樣,你一句我一句,相當(dāng)痛快地罵起了她。
“忘恩負義鼠輩!”
“段百戶平日里怎樣對你好的我看你是全忘了。”
“落井下石小人!”
“你這種人,不得善終的我跟你說?!?p> ……
番役們之間的爭斗,可不是他這小小獄卒可以插手的,沈環(huán)知情識趣地要退,卻給姜寒星一把握住手腕:“跑什么跑,我話還沒說完呢?!?p> 段修己失勢后她在衙門里處境不好,剛在停尸房又不是沒見識到,沒什么好稀奇的。
姜寒星跟全然沒聽見這些話一樣,拍著沈環(huán)的肩膀,把剛才的話,從頭到尾又說了一遍。
“你賈哥不是什么苛待下屬的人,但到他嘴里的,也絕對不會再吐出來。我不瞞他,也不瞞你,這事對我很重要,有什么消息,及時來告訴我,我同你保證,到時候你賈哥有的,我不會少你分毫。記住了嗎?萬一出什么事,一定要讓我知道?!?p> 說完,姜寒星轉(zhuǎn)頭便出東廠大門。
酉時已至,到收工時間了。
這雪下得可真是大,一腳踏下去,都沒腳踝。走在回家路上,姜寒星正心想:惡劣至此,除了艱辛討生活如她,果真還有人出門嗎。
下一瞬,就在自己家門口巷子里看見了腳印。
這還真是……
姜寒星不由苦笑。
剛在詔獄,痕跡腳印之類,她其實并沒怎么留心,因為詔獄并非封閉場合,光天字號牢房,便有七七四十九間,間間滿客,來來往往都是辦案的人,林明雨帶去查周臣案的,估計就不止十個,縱有什么痕跡也早給踩亂完了,她上哪里去查?
如今這腳印卻不同,孤零零一排,就靠著路沿,整整齊齊一直延伸到她家門口。
實在由不得她再忽視。
姜寒星也只好苦中作樂,給笑里調(diào)了一點興致出來,跟著這排腳印,一路走一路鉆研。
長近八寸,成年男子;花紋繁復(fù),都講究到了鞋底上,家境頗豐,非富即貴;印沒入雪三寸,身量頗高,要么就是極胖,不過若胖,腳面會略大于鞋底,鞋印應(yīng)兩邊比中間略深,這鞋印平直,應(yīng)當(dāng)還是高……
最后一枚腳印在姜寒星家門檻止,姜寒星目光循著花紋同樣很繁復(fù)的斗篷下擺一路抬頭:是男子,身量很高,她已算女子中身量頗纖長,想要看清他臉,仍得整個下巴都仰起來。
相當(dāng)好看一張臉,五官都偏俊秀柔和,偏眉骨生得鋒利,于是整個眉眼間,全是英氣、意氣、少年氣,連眼角那顆淚痣都不能使他多情小意半分。姜寒星第一次見它,就覺得它像是一顆火星子,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將他主人,連同周圍人,一并燃燒起來。
——楊大學(xué)士那個相當(dāng)反骨的侄兒,楊昀。
姜寒星一下子就跳將了開來。
她確實沒想到來訪之人會是楊昀,她以為是林明雨之類案子相關(guān)事。但她跳開不是因為這個,是頭一回見小楊大人,他就在對他方圓三尺之內(nèi)所有女子,喊男女授受不親。
一想到當(dāng)時那場景,姜寒星笑里真心實意多了點揶揄,她作揖:“小楊大人晚好,不知小楊大人夤夜來訪,所為何事?”
其實尚未夤夜,不過日頭是已落了下去,天漸漸黑,夜已經(jīng)在來了。
楊昀可不值得她再費心神,如此跌宕起伏一整天,她想回去稍微睡會兒,腿還在疼,她得找找去年大夫開的藥膏還有沒有,最好是能貼上一貼,明日還有的是奔波。
故姜寒星等了一會,見楊昀并沒要回答意,便自顧自地告了別:“小楊大人既并沒旁的事,小的就先告退了,祝小楊大人晚好,晚安。”
楊昀不肯讓她走。
姜寒星往左他往左,姜寒星往右他往右。
其實也挺好笑場面。
姜寒星笑意卻忽然冷,她放在門板上的手握成了拳。
“怎么?小楊大人也是專門跑來啐我一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