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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青云

第8章:貂裘

扶青云 元氣番茄喵 3614 2024-08-27 05:47:59

  “喏,她就在這兒。”

  唐易瑤推開耳房的門,驚起一陣塵灰。

  她還抱著許瀾夜方才扔在路邊的貂裘,這油光水滑的貂皮,絕非凡品,許瀾夜說丟下就丟下,要不是她剛剛原路返回,不知道要便宜哪個土匪了。

  許瀾夜怔然,耳房東西朝向,光斜著照下,透過窗戶紙正好打在蘇朝歌盤腿坐著的脊背上。

  蘇朝歌的外袍被扒了去,只剩一件單衣,面色鐵青,嘴唇黑紫,風帽和披風也不知所蹤。

  她單薄得如紙一般,單衣合心處,有幾道鞭痕,黑布蒙著眼,恬靜淡然。

  冬日的耳房冷似地窖,寒氣密匝匝透入許瀾夜的四肢百骸,“你們就讓她穿一件單衣坐在耳房?這跟要她死有什么區(qū)別么?!?p>  唐易瑤正往許瀾夜身上套貂裘,寒刺一般的話令她愣了半晌,“我大冬天經(jīng)常這么干啊,師父說過,吃得了苦才能有真功夫?!?p>  許瀾夜懶得跟她虛耗,一把拽過來貂裘套在蘇朝歌身上,無意間碰到蘇朝歌的手。

  那雙手交疊在小腿上,早已凍僵。

  “有熱水么?!?p>  許瀾夜蹲著身,惡狠狠地瞪了唐易瑤一眼,轉(zhuǎn)眼間把蘇朝歌的手放進雙掌之間錯開,期冀如此能化開對方凝滯的血液。

  許瀾夜還往其中哈著氣,盡管杯水車薪。

  唐易瑤脾氣也不好,“你那么兇干什么嘛!有,熱水有的,就穿了件單衣在這兒坐了會兒,你看給你急得……”

  “衣服都脫了接下來還能干什么?你們和霍晏楚有什么區(qū)別么?搶掠民男和民女都一樣,不會因為你是女俠而風流多少?!?p>  許瀾夜目光一轉(zhuǎn),角落里正是蘇朝歌的衣袍和一個盒子。

  唐易瑤踢著石子兒,沒好氣地說道:“怎么,你心疼啦?要是我當年,能遇見你這樣仗義的人該多好?!?p>  “你……”

  “好啦好啦,你都說了,我不得幫你啊?!?p>  唐易瑤承認她如今亂了方寸,為了許瀾夜低下了素日高昂的頭,但是這女追男吧,就是得沒皮沒臉,才能隔層紗。

  眼看唐易瑤走了出去,許瀾夜便探身去拿蘇朝歌的衣物。

  這時蘇朝歌僵著的身子微微顫動,眼皮子也抬了起來。

  意識迷離間,她辨不清這兒是大理寺牢獄還是什么地方,也不知自己是醒了還是做夢。

  “我沒有罪……”

  她喃喃著,貂裘里傳來的暖意終于讓她清醒了起來。

  她的手指終于可以微微彎曲,在許瀾夜的掌心輕輕劃過。

  許瀾夜驚起了半身的雞皮疙瘩,探出去的身子凝在原地,回過頭看蘇朝歌。

  琥珀色的眼睛映入蘇朝歌的視線,腦中的迷蒙渙然而逝,最苦的那幾天已經(jīng)過去了,現(xiàn)在她在幽州,沒有人會嚴刑逼訊,用蘸了鹽水的鞭子抽她了。

  淚花硬生生被憋了回去,她心中的苦痛從未為外人所道。

  沒有朋友,姐妹兄弟鬩墻,肄業(yè)后同門馬上陌路,她只能學會自己扛事。

  她羨慕許瀾夜能有武淮沙那樣的朋友等在家中,做好一鍋熱騰騰的飯。

  “多謝?!?p>  “何足道哉?”

  許瀾夜扔給她衣袍,“快穿上吧。”

  蘇朝歌脫下貂裘,扣上圓領袍的扣子。

  青衫破舊,胳膊肘處還打了個補丁。

  完畢后,將那件貂裘遞給了背對著她叉腰站立的許瀾夜。

  “她們沒對你做什么吧。”

  許瀾夜轉(zhuǎn)身接過,問。

  蘇朝歌搖了搖頭,“沒有,她們看見我身上那盒胭脂,便明白我來歷不簡單,所以衣裳脫了一半,就去找封蘭橈了。”

  “秦婉卿的楓林晚危急時刻還能救你的命。”

  幽州的胭脂生意遠近聞名,楓林晚更像是硬通貨,達官貴人贈來贈去,就連盒子也精美無比,正中央三個字“楓林晚”,點綴得恰到好處。

  蘇朝歌牙齒打顫,兩肩高聳,許瀾夜見她冷了也不說,笑著把貂裘又蓋在蘇朝歌身上。

  “我習慣了,這算哪門子的冷,你披上吧,小身板脆的?!?p>  許瀾夜踏著步走出耳房,“這房子也忒冷了,比外面還冷,蘇朝歌,你出來曬曬太陽啊。”

  蘇朝歌受寵若驚披著裘,抬眼看許瀾夜。

  “謝謝?!?p>  “客氣什么?!?p>  許瀾夜愣住,幽燕游俠很多,大家你幫我我?guī)湍?,從不會這么正色地說謝謝,更不會為了一句謝謝做好事。

  可對蘇朝歌而言,無論是貂裘還是方才的關心,都是極為珍貴之物。

  她記住別人的惡,卻更珍惜別人的善,每一點兒善她都記得。

  “封蘭橈與袁嘯天認得,”蘇朝歌道,“你和他們兩個應該也認識吧?!?p>  “嗯,我和封蘭橈拜的同一個劍客為師,和袁嘯天則是同在裴將軍門下,說來那個劍客,和裴將軍也認得?!?p>  二人走到陽光下,蘇朝歌才終于勉強驅(qū)寒,“劍客?”

  “女英劍,侯方寧,你應該認得吧?也不對,你是幽州人,又天天窩在家里讀書,關于相州那兒的傳聞……”

  “我知道。”

  蘇朝歌的老師正巧是相州人,所以這位女英雄的事跡也聽了個大概,“侯四娘,名方寧,天下大亂建立壯雌營抗擊流寇,高祖賜其都尉一職,她便成了大周第一個女都尉。”

  侯方寧屠戶出身,學起劍來卻一點兒也不糊弄,天下大亂施展抱負拯救一方水土,和相州士兵歃血為盟,武德充沛。

  “她創(chuàng)了雌英劍劍法,收徒以女子為先,我是為數(shù)不多的男弟子?!?p>  許瀾夜忍俊不禁,“師姐師妹很多,逮著機會就找我打架,我那時就覺得,練女人的劍法有什么用?!?p>  “侯方寧原本練的也是男人的劍法,劍法互通,不論男女?!?p>  “你說得對?!?p>  許瀾夜背著雙手,在院子中踱步,“她是我見過最厲害的女人?!?p>  淑清芬?guī)е馓m橈,正好和許瀾夜撞了個照面。

  師兄妹重逢,封蘭橈哆嗦著嘴唇,不知道該說什么。

  “當家的,這不是許……”

  淑清芬結(jié)結(jié)巴巴,回過頭又看封蘭橈。

  兩個人陷入沉寂,唐易瑤手捧著湯婆子,蹦跳著走近許瀾夜,“當家的,你們也來啦?那個女書生是姐妹們劫回來的,這位是……”

  唐易瑤一愣,才想起來她根本沒問許瀾夜的姓名。

  “這位郎君,你叫什么???”

  唐易瑤把湯婆子扔到蘇朝歌手中,杏眼睜得很大,瞳孔里是掩抑不住的愛慕。

  “許瀾夜?!?p>  封蘭橈淡淡道,“你怎么也來了?”

  唐易瑤錯愕地看向封蘭橈和淑清芬,這就是封當家念念不忘的許瀾夜?瀾夜,蘭橈,兩個人的名字也極其般配。

  她只好收了自己接近許瀾夜的手,怯生生杵在原地,“我說呢,只有這等風姿,才能讓當家的念了很久呢?!?p>  越描越黑,唐易瑤暗道自己笨嘴拙舌,摳著手指悻悻退下,“你們聊,我沒什么要說的了?!?p>  她被封蘭橈所救,這身功夫也是從封蘭橈身上學來的。

  封蘭橈比她成熟,更有當家的氣度,進退有度,舉止從容,唐易瑤決計不敢與封蘭橈爭搶。

  可唐易瑤不甘心,再說了,許瀾夜剛才也沒流露出久別重逢的喜悅,說明許瀾夜并不喜歡封蘭橈吧?這樣說來,她和封蘭橈一樣,都是單相思,公平競爭,她算不得下作。

  “這位是我表姐,”許瀾夜按照蘇朝歌的計策,“她早慕霍家寨俠氣,想來看看,誰知被人扒了衣服,差點失了身,封蘭橈,你就是這么管束手下的?我不在那些年,四娘教了你這些?”

  “失身?”

  封蘭橈一頭霧水,“清芬,你還說你……”

  “當家的恕罪啊……”

  淑清芬半蹲下身,單膝跪地,“我們確實是想……但是那女書生懷里有盒上等胭脂和幾卷書,我們就猜她應是個有身份的,不敢妄動,當家的求賢若渴,我們就想著把她交給您……”

  封蘭橈擰著眉頭,拳頭緊握,不徐不疾地道:“好了,誤會一場,多有得罪,師兄剛剛說,這是你的表姐?”

  還未等許瀾夜回答,封蘭橈便說道:“你不是孤兒么,哪來的表姐?!?p>  這等計策騙不了自幼長大的封蘭橈,“對外是這么說的,你千萬瞞過去,別告訴老袁?!?p>  提起袁嘯天,封蘭橈不自覺地移了目光,“為什么?!?p>  “那你告訴他也無妨,什么表姐不表姐的,”許瀾夜訕笑地看向蘇朝歌,“這位是蘇朝歌,字更生,名比字念起來順口,我朋友。”

  封蘭橈打量片刻,面露尷尬,“你不是不和書生交朋友么?說什么,書生滿口經(jīng)綸大義,口若懸河……”

  “停停停,”許瀾夜舉起雙手示意對方停止,“你還是那么沒眼力見兒?!?p>  “可你變了很多,你之前在軍營里沖得比誰都快,現(xiàn)在卻用著儀仗隊的木刀,天天站在府衙門口,這日子你樂意?袁大哥也和你一樣,他現(xiàn)在雖是落草,但勝就勝在恣意……”

  “你眼里老袁做什么都對。”

  許瀾夜譏笑,“他去邊騎營是臥薪嘗膽,離了李齊光是棄暗投明,落草為寇是豪俠恣意,我在你眼里就是個看門狗,是不是?”

  封蘭橈啞然,有時候人的偏心就是那么沒有道理。

  她剛想道歉,就見許瀾夜偕蘇朝歌往院門走,走得毫不在意,“封當家該招待我們吧?早起沒怎么吃飯,就帶了張嘴過來,不好意思啊?!?p>  既然許瀾夜不在意,她也不好意思多說什么,“我這就讓廚子宰豬,好好犒勞你一頓,吃完就下山吧?!?p>  許瀾夜頓住,和蘇朝歌面面相覷。

  淑清芬出言阻撓,“當家的,這書生要是走了豈不可惜?霍晏楚身邊那個程瑾玉也是書生,天天憋著勁兒使壞呢,咱們不得學學她……”

  “你也知道書生是憋著勁兒使壞???那我問你,她要是對咱們使壞,你防也不防?”

  許瀾夜回過神來,目光如炬,“使壞?那封當家是想來個鴻門宴了吧?!?p>  此言一出,陰謀化作陽謀。

  “我自然不會用小人伎倆?!?p>  蘇朝歌原本以為封蘭橈和許瀾夜至少是師兄妹情誼,再加上此前的傳聞,還以為這一派很好爭取。

  “你怎么不告訴我你和封蘭橈關系不好?!?p>  許瀾夜悄悄道:“你也沒問我啊,我以為你有法子呢?!?p>  “你……”

  蘇朝歌說不出話,與此同時,腦海里翻來覆去想著計策。

  蘇朝歌心生一計,掏出懷中的楓林晚,“三當家風姿憔悴,若用楓林晚點綴,想必能容光煥發(fā),咱們女子無論是為了悅己者容還是悅己而容,都同樣可以重綻華光?!?p>  淑清芬小跑著接過,孰料蘇朝歌又道:“凝夜紫,楓林晚,都是幽州胭脂的上上品,商道自北向南,遠銷京洛,牢牢掌握在程瑾玉手中,三當家難分杯羹,守著田租也只能縫縫補補,量入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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