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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青云

第13章:非我

扶青云 元氣番茄喵 3533 2024-08-31 05:45:39

  “直覺?!?p>  許瀾夜端詳著古雪刀,還好剛剛來得及時,“有時候,武人的直覺就是那么不講道理。”

  “局勢比我想象的復(fù)雜……”

  蘇朝歌扶著樹,艱難往前走,“程瑾玉這次下手失敗,接下來估計也不會松懈?!?p>  “要走么?!?p>  許瀾夜瞇眼看著蘇朝歌,“如果你想離開,一聲令下,就算是槍林劍雨,我也會帶你下山?!?p>  蘇朝歌身子單薄,本就根骨弱,這些年還思慮多不注意保養(yǎng),貧病交加。

  剛開始入寨,她把事情想得很簡單,動動嘴皮子游說,引起火并,武淮沙趁機包了餃子。

  她想往上走,想把金喜善教她的都用在實處,謀一時,謀萬世,她不想天天守著刀筆,終日埋在紙堆里,一事無成,臨了了還是曲江案罪吏。

  “我不走。”

  蘇朝歌輕飄飄道,“許帥呢?”

  “你不走,我也不走。”

  許瀾夜驀地對蘇朝歌改觀,“你能告訴我為什么嗎?為什么不走。”

  “不能,不想,我要是走了,就沒有深入虎穴的機會,霍家寨會全面戒嚴,屆時霍家寨對我們而言就無從得知?!?p>  “這是不能?!?p>  許瀾夜的語氣無端也溫柔了下來,“那不想呢?”

  蘇朝歌沉默了片刻,“因為想做些什么,我自己也被劫過,那時候舉目無親,一個人在柴草堆里。

  他們說劫匪吃小孩兒,我沒被吃,可我知道,不是因為傳言虛假,而是我幸運。

  如果遇見的不是霍晏楚而是別人,現(xiàn)在就沒有我了?!?p>  “那你為什么還要留下來?!?p>  “因為他們要做的事會禍及更多,不只是婦孺,很有可能會顛覆整個大周?!?p>  蘇朝歌極目遠眺,仿佛能在層城高閣里看見自己的家,“反正到時候是死,現(xiàn)在也有可能是死,不如試一試,萬一成了呢。”

  “你們范陽蘇氏,曾經(jīng)出過一個亂臣賊子吧?!?p>  許瀾夜沒來由地提起這一宗,這是再遙遠不過的故事,早在他們兩個出生之前,“此人曾差點顛覆皇朝,建立萬世基業(yè)。”

  “是,那位,是我叔祖?!?p>  蘇朝歌想起族譜上被劃掉的那一筆,家族視此人為恥辱,還在修訂氏族志的時候刻意忽略。

  舊事語焉不詳,蘇朝歌能記住的,也只有此人在天下大亂之時,選了個主公,并臥薪嘗膽十年,和主公一起“勤王”入京,大肆屠殺官員,自立為帝。

  誰也沒能想到,不到三個月,這兩個親密無間的謀臣與主公便分道揚鑣,風(fēng)云際會如魚得水,仿佛也只是鏡花水月。

  蘇朝歌登高跌重,聽到過一些閑言碎語,說蘇氏專出犯上作亂之輩,句句直指她。

  “蘇隱,蘇謐山?!?p>  許瀾夜記得此人名字,“其實蘇謐山在相州的風(fēng)評還是很好的,開倉放糧救濟災(zāi)民,還修了渠,至今還有蘇公祠呢。”

  “春秋筆或許有所隱匿,然是非在人心,罪臣忠臣佞臣,只不過是長篇累牘后的贊表,叔祖的一生,短短書傳根本無法概括。”

  “蘇氏家風(fēng)可見一斑。”

  許瀾夜笑著,自己方才明明在蘇朝歌身上看見一個故人的身影。

  那人手持長槍,站在落日樓頭,巋然不動,和遠山融為一體。

  城樓下遍地饑寒,整個城池已經(jīng)到了強弩之末,援兵遲遲不至,糧草供應(yīng)不上,一半的戰(zhàn)馬被宰了做軍糧。

  為什么不投降?

  為什么要守?

  許瀾夜看著蘇朝歌,她明明脆弱得很,反復(fù)思索還會餓,一餓就站不穩(wěn),剛剛摸過的手腕瘦得嚇人,生怕一個咔嚓給扭斷了。

  她也不退。

  反正是死,如果能死得有用,就當是死得其所了。

  許瀾夜豁然開朗,“趙崇約何其有幸,能得到你作為他的孔目官,你的見識眼界和氣魄,遠甚于趙崇約。”

  “你抬舉我了。”

  蘇朝歌很有自知之明,“程瑾玉估計接下來還會找我,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等三當家的地圖和細表到我們手里,我就找武淮沙,讓他把人質(zhì)扣押了?!?p>  “嗯,他雖然腦子笨,但做事還利落,等下了山,我讓他給你做烤鴨,武野狗做的烤鴨,外酥里嫩,吹彈可破,裹上一層糖霜,那味兒絕了。”

  蘇朝歌沒回話,耳朵里除了兩人踩松針的咯吱聲,便是她腸子長長的鳴叫。

  “呃……這下是真的餓了?!?p>  許瀾夜忍俊不禁,“也是,這都過晌午了,走吧,去云臺院,看看袁嘯天管不管飯?!?p>  唐易瑤無可奈何,方才眼睜睜送走了許瀾夜。

  她的感覺很怪,許瀾夜對蘇朝歌的態(tài)度不簡單。

  是憐憫么?不像是。

  蘇朝歌好歹衣著光鮮,大小算個官員,她比蘇朝歌慘多了。

  舊情?封蘭橈的舊情不比蘇朝歌深厚,結(jié)果這人就像沒認識過一般。

  她看不懂許瀾夜,這人在她心里是個謎。

  她攔著許瀾夜不要他走,也沒別的意思啊,結(jié)果被罵了一通。

  他們師門的人,脾氣都好差啊。

  封蘭橈脾氣就不算好,唐易瑤跟這位三當家學(xué)習(xí)武功,每日寅時就得起來,扎馬步站樁,寒冬臘月穿著單衣練劍法,手都僵得蜷不起來。

  但是許瀾夜卻唯獨對蘇朝歌尊敬有加。

  越想越覺得怪,她百無聊賴,手里轉(zhuǎn)著狗尾巴草,走到事先安置那女子的耳房。

  女人不會說話,只會啊啊叫,唐易瑤叉著腰,見她蓬頭垢面,衣衫不整,頓生惻隱之心,就從庫房隨手拿了件衣袍打算罩在她身上。

  剛回來,女人就被嚇得縮在角落,用手擋著,不讓唐易瑤看她,驚慌地顫抖著。

  “你怎么了,現(xiàn)在沒人欺負你啊?!?p>  唐易瑤不再多言,罩在女人背上后,“你放心吧,霍彪已經(jīng)死了,他是個老色鬼,以前還一直想對我動手動腳?!?p>  唐易瑤細細端詳著女人,她臉上很多傷口,可見霍彪在強她的時候下了狠手。

  不僅如此,肩頸處、手腕處,有明顯的鐵鎖痕跡。

  女人情緒大致平復(fù)下去,唐易瑤從灶房捧著碗粥,又端來清水和毛巾,給她擦臉。

  “你叫什么啊,怎么一直啊啊啊的,半句話也不說,你是不會說話嘛?”

  忽然,女人張大了嘴巴,斜逸著的光照下來,唐易瑤往里頭一看,那是一片怖人的黑洞。

  “霍彪真他娘的不是東西啊……”

  唐易瑤心忖,若是把這口鍋推給袁嘯天,封蘭橈肯定不會饒過自己。

  同時,霍彪之死該怎么找借口?程瑾玉倒是成竹在胸,把她拉上賊船,她也不敢問,只敢照做。

  “不會說話也好,那我就跟三當家說了哦?!?p>  唐易瑤心放到了肚子里。

  積雪院內(nèi),封蘭橈剛用完午飯。

  她吃飯極早,也不講究,粟米飯配燜白菜,隔三差五開開葷。

  一桌子殘羹剩飯,她提了紅纓槍,練習(xí)槍法去了。

  走到后院,唐易瑤急急忙忙沖上前,“三當家,不好啦。”

  “你怎么不去練劍?教了你這么久,功夫沒學(xué)會,倒是終日游蕩,我已經(jīng)罰了清芬的月銀,并禁止她下山,她早領(lǐng)了罰,可就是你,找半天沒找到人。”

  來人氣勢洶洶,唐易瑤像被掐了后頸皮的貓。她怕程瑾玉但更怕封蘭橈,“我……”

  旃檀香一旦沾染就格外明顯,封蘭橈是個狗鼻子,“你去找程瑾玉了?這是程瑾玉獨有的熏香,霍家寨除了程瑾玉,沒有誰會焚香,今早被你們擄來的蘇朝歌也不會?!?p>  唐易瑤低頭,“是。”

  “她行善積德,又因身為女子不便出面,就把你放在積雪院,你感她的恩,我理解。

  我想告訴你,人不能踩兩只船,同時踩兩只,會摔到水里的?!?p>  一通咄咄逼人的教導(dǎo)后,封蘭橈拂袖而去,劈頭蓋臉的,讓唐易瑤忘了自己要說什么。

  唐易瑤鬼使神差地喚住了封蘭橈,對方回過頭來。

  還沒張嘴,就聽得封蘭橈又道:“你可別對蘇朝歌打什么主意,她現(xiàn)在是積雪院的座上賓,別說是你,連我見了都要喊一句小姐。

  蘇朝歌年紀小卻聰明,如此早慧之人,又攀了江湖關(guān)系,你若想早日離了這山寨,就放尊重些?!?p>  唐易瑤:……

  封蘭橈剛走出三步,耳房里的女人就跌跌撞撞爬了出來,她手上傷痕遍布,沒一塊好肉,袍子隨風(fēng)吹落,上衣的破洞里跑了幾縷絮,一下抱住封蘭橈的小腿,側(cè)身半躺在地上。

  還是啊啊的聲音,只不過多了幾分聲嘶力竭,血痂迸出的血沾在封蘭橈的紅衣上。

  封蘭橈顧不得那么多,俯首盡是憐憫意,“這位娘子……”

  唐易瑤心想終于輪到我開口說話了,“這是我昨日在山腳下救的,當時看見蕭颯手下的幾個人在欺負她,我就……就沒忍住,把她帶回來咯。

  她是個啞巴,嗚嗚囔囔說不清楚,也不知是哪兒來的人……”

  封蘭橈卻像是沒聽見,手捧著女人的臉。

  女人是胡姬,至于是羯胡還是鮮卑,封蘭橈辨不清。

  那雙眼大而有神,斜如丹鳳,像碧綠的瑟瑟。

  頭發(fā)又密又卷,十指纖弱無力。

  胡姬酒肆是大周暗隙一角,文人墨客目為風(fēng)流,常常寫詩描繪胡姬風(fēng)姿。

  然而關(guān)于胡姬的人販買賣卻沒停過,她們好看,又多了幾分豐腴,意圖獵艷的人從來就不在少數(shù),是以胡姬買賣之風(fēng)不絕。

  不過這個胡姬已半老,風(fēng)韻不再,說句不太好聽的,一般到這個年紀,她們也都該穩(wěn)定下來結(jié)婚生子,不會在市場上流通。

  封蘭橈細細看著對方眼角的皺紋,心生疑慮。

  唐易瑤杵在原地,摳摳手指,撇著嘴。

  “你剛剛說,是蕭颯干的?”

  難道封蘭橈中計了?唐易瑤點著頭,“是啊,我都看見了,蕭颯說,他打光棍沒媳婦,青樓里一晚上又太貴,先給手下兄弟來一個,反正也不花錢,軍營里面都是這么干的。”

  封蘭橈不言,蕭颯原本也是神武軍中人。

  神武軍每每攻城略地,流民入籍授地,男人還能參軍打仗,可在女人這一塊兒就簡單多了。

  嫁人,要么嫁給神武軍里的士卒,要么嫁給其他的田舍漢。

  她們沒得選,在男人的刀光劍影里,依附而生是最好的結(jié)局,總勝過變賣為奴或者入賤籍為軍妓。

  積雪院的女人沒有家,她們不被鄉(xiāng)里承認,戰(zhàn)亂飄零,只能指望封蘭橈。

  封蘭橈無比清楚,亂世是沒有人性的,只有獸性、暴力和掠奪。

  霍家寨就是亂世的縮影。

  即便蕭颯曾經(jīng)在神武軍待過,但是來到霍家寨半年,早有極大可能被同化。

  所以她很快就相信了唐易瑤的說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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