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全家暈炭
又下雪了,簌簌雪花飄落無聲,北風倒是刮得許珠珠頭頂蛇皮袋做的窗戶呼呼作響。
張荷從那兩籮筐里面撿出了一根摸約她手臂長的炭,放到火堆邊,等會兒柴火燒完了就可以上炭引燃了,就是炭有點細,還沒有她手臂粗。
許珠珠挽起袖子,看到她前三年被她娘親養(yǎng)得白白胖胖的肥手已經(jīng)顯瘦下去了。
“李伯伯真是好人。”
吃過飯的許珠珠窩在床上向著旁邊的許安感慨,許安正在心里默書,心不在焉的附和道:“是的,以后我們要好好報答李伯伯?!?p> 許珠珠鄭重點頭,這份恩情,她記下了。
夜?jié)u漸深了,張荷惦記著許珠珠早上說身上癢,她燒了一鍋水準備給許珠珠擦身體。
也正好他們一家也許久都沒有洗澡了,前幾日但也沒覺得什么,直到今天去了垃圾站那邊回來,又是分類又是挑選的,勞作了一下午,出了一身汗,逃難路上若隱若現(xiàn)的酸味兒就更加嚴重了。
張荷抬手嗅了嗅自己的胳肢窩,一股子酸味兒,自己聞著也挺難受的。
許文杰湊在自己娘子身上聞了聞,笑嘻嘻的說沒聞出什么。
張荷卻從來都是愛干凈的,只是這段時間逃難,天寒地凍的還是命要緊,她也就沒心思惦記什么洗頭洗澡了,今天是說什么都要擦一擦。
“夜里冷,何不等明日午時再洗?免得受了涼?”許文杰擔憂的勸她。
張荷忍不了,她是容易心急的人,只要是想做的事情就一定會惦記著,不然心里就噎著難受,尤其是許珠珠已經(jīng)跟她念叨了好幾次身上癢了,雖然是冬天,但是也怕女兒身上長了虱子。
見勸不住,許文杰只好無奈地多添了好幾把柴火,“等火燒得旺些了再擦,不然受寒了可劃不來?!?p> 張荷鍋壺一起上,她的意思是也給全家人都擦一擦,所以又添了一把柴火,等火燒得格外的旺,紅彤彤的花光照亮了小小的屋子的時候,火上的水也就咕嚕咕嚕的冒起水汽來。
不過就是煙有些大了。
許珠珠和許安被熏得雙眼通紅,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當初許文杰補房子的時候,就惦記著屋里的煙這回事兒,所以特意留了一個小小的縫隙當做出煙口,可是如今火燒得太旺,倒是讓煙沒出跑了,許文杰將補在墻上的快遞袋拆下來一塊兒。
在不影響屋里的溫度的情況下,黑煙就順著著縫隙呼啦啦的往外走,一家人這才好受些,許文杰又趕緊將縫隙堵上。
張荷準備將熱水倒出來的時候才想起一件事。
他們家好像沒有盆……
逃難之初倒是帶上了一個小小的銅盆,可是后來北方漸亂起來了,逃難的路上流民也就多了起來,有人說身后有追兵,又說是逃兵,一家人慌慌張張地東闖西竄,丟了好些行李,包括那個銅盆。
之前沒有定居下來,這些都不在張荷該考慮的范圍內(nèi),這幾日她洗菜都是用的幾人吃飯的碗,要么就是煮粥的鍋……直到現(xiàn)在。
許珠珠撓了撓頭,有點困的打了個哈欠。
還是許文杰出了個主意:“不然就用直接在水壺里洗罷,等明兒我去里正家里瞧瞧,看看能否借個盆用用?!?p> 于是張荷這才將許珠珠的棉衣都脫了下來,做被子的時候,張荷還將幾人破了口的棉衣都補好了,雖然打了幾個補丁,有些難看,但好歹能將就穿著,能穿就行。
許珠珠蹲在火堆邊,穿著幾個月沒洗的里衣,衣服的領(lǐng)口和袖口已經(jīng)黑了,不過還好是冬天,倒是沒有長虱子,就是沒洗澡,身上起了一些小疹子,所以才會癢。
張荷給許珠珠搓搓洗洗了一番,癢得許珠珠呵呵直笑,因為天冷,也就沒有洗頭,擦完趕緊將許珠珠烤干穿上衣服塞進被子里,然后才給自己擦了擦。
母女倆洗漱的整個過程里,許文杰父子倆正面壁溫書呢,等母女倆擦好了,才輪到他們倆。
一家人收拾干凈,許文杰又到門外面挖了一壺雪放到火堆上,等柴火快燒完的時候,添上了放在一旁的炭火燒著。
這是許珠珠這輩子的第三個冬天,也是溫度最低的一個冬天,或許是因為逃難,心理受到了影響,可是真的冷。
許珠珠裹緊了被子和許安有一搭沒一搭的隔著張荷在說話。
許文杰還坐在火堆旁邊守著,順便鉆研那本垃圾手冊,復習許珠珠給他解釋過的東西。
擦洗了身體的許珠珠縮在她娘的懷里,覺得身上輕飄飄的和臉上暖呼呼的,她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直到后半夜的時候。夢里的許珠珠正夢到前世跟大學的朋友一起打雪仗,玩得不亦樂乎,突然有個人從背后拿了個雪球糊了她一臉,又冰又涼的,給她正在夢里的她嚇得一激靈!
“哪個王八蛋搞偷襲!”
許珠珠直愣愣的坐了起來,發(fā)現(xiàn)自己臉上真的糊了一臉的雪,定眼一看,才發(fā)現(xiàn)前幾日,她娘親遮好的窗戶被風雪刮出了一個小口子,堆在窗檐上的雪順著口子滑了下來。
這蛇皮袋這么不經(jīng)吹啊。
許珠珠心里嘟囔。
她和哥哥睡著床的外邊,她和她娘靠里面,而她在最里面,幾人蓋著同睡得正香,因為她靠著墻的,所以雪只滑到了她臉上。
幾人都累了一天,許珠珠不想打擾他們睡覺,躡手躡腳的爬了起來,想把窗戶封上,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以自己的身高,根本夠不到那個窗戶,無奈之下只好輕輕地推了推睡在她身邊的張荷。
“娘親!快醒醒!”
張荷似乎睡得很沉,臉上少見染上了紅暈。
許珠珠難得皺起了眉頭,加重了些力道推了推,“娘親?”
還是沒動靜,逃難以來,張荷幾乎變成了驚弓之鳥,稍微有些風吹草動,她都能第一個察覺到。
所以她娘平日里睡得很淺,只要她一叫,張荷必然會醒過來,可是今天她搖了這么久都沒醒過來。
正疑惑呢,一陣風劃來,屋子里那股濃郁的炭火味沖到了她的鼻腔,一股嗆人的氣味直沖她的天靈蓋。
許珠珠敏銳的往火堆那邊看,水壺的炭火燒得昏暗昏暗,火光迷離。
許珠珠心里猛地漏了一拍,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么東西,她急忙又推了推許安和許文杰,甚至重重的打了他們幾巴掌,三個人明明還有溫度,就是怎么都叫不醒。
“爹爹!娘親!快起來!”
許珠珠大叫著跑下床,來不及穿鞋,矮小瘦弱的身體,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她一腳將緊扣的屋門踹開,光腳接觸雪地的那一瞬間,冰冷的感覺像一根根針扎進了她的腳里,可她顧不上這些。
她徒手抱起了一捧雪進屋就往床上的幾個人砸。
來回兩三趟,身體素質(zhì)好一些的許文杰才幽幽轉(zhuǎn)醒。
“珠珠,這是怎么了?”
他扶著昏昏沉沉的腦袋,看到自己女兒正穿著里衣,瞪大著雙眼看著自己,疑惑不解。
“爹爹,快救娘親和哥哥!”
許珠珠哽著嗓子,急紅了眼。
她沒空解釋,趕緊讓許文杰將張荷和許安兩人連帶著被子背到了門口吹著風,許文杰不明所以,但見到一向嬉皮笑臉的女兒如此驚慌的模樣也被嚇到了。
也不多說,趕緊照辦。
在門口吹了好一會兒,妻子和兒子才慢慢醒了過來。
大冷的天里,許珠珠光著腳丫,衣服被雪水浸濕,她緊閉嘴角,就站在風口不覺得冷,手心里卻全是汗,而她卻顧不得這些,目光緊緊地盯著張荷和許安。
直到幾人終于都清醒了過來,許珠珠心里緊繃的弦才松了下來。一向討巧賣乖的許珠珠居然哭了起來……
剛醒過來的張荷頭還有些暈,睡前好好的躺在床上,怎么現(xiàn)在又坐地上了?張荷以為她在做夢呢
許珠珠就抱著她大哭了起來。
“娘親!”
這一聲娘叫得極為慘烈,張荷沒來得及思考就嚇得趕緊摟住女兒,“珠珠乖,不哭了,娘親在呢!”
許珠珠哭得更厲害了,一家人都來安慰她。
“妹妹不哭,哥哥也在呢!”剛醒過來的許安雖然還沒搞清楚狀況,但是看見妹妹哭得如此厲害,也急忙過來安慰。
許珠珠鼻頭酸酸的,她心里五味雜陳,又酸又澀,又怕又驚。
盡管她上輩子已經(jīng)是二十多歲的人了,可是是孤兒,唯一關(guān)心過她的只有福利院的院長。
從來沒有家人的她這輩子好不容易有了爹娘和哥哥,上輩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她,變膽小了。
擁有過的東西,她不敢想自己失去后會變成什么樣,她不想,也不能失去她的家人。
許珠珠消瘦的臉上掛著的那雙盈盈大眼正串著眼淚,一滴一滴的往下流,一副過度驚嚇的模樣緊緊抱住張荷。
“這是怎么回事?珠珠不要嚇娘親??!”
張荷這才注意到女兒光著腳丫子,連身上的衣服都濕透了,虛弱之余又趕緊將許珠珠摟進被子里。
“是炭火?!?p> 許文杰率先反應(yīng)過來。
八成是那炭火出了問題,李全福拿過來的時候還好像還有特意叮囑過了炭燒得不好,還有些煙的,用得時候記得開個窗,可晚上因為妻兒要擦洗身體,他特意把風口都堵上了,過后卻忘記打開了。
是他的錯。
許文杰自責不已。
好在今天用的炭不多,窗子又被雪壓垮了,露出口子來,叫醒了許珠珠,不然他還真不敢想會發(fā)生什么。
以前就聽說過有對老夫妻怕冷,夜里就在屋子里燒了炭,結(jié)果第二天兒子去看的時候,人都已經(jīng)僵透了……
看著還沒燒完的炭,許文杰趕緊滅了,扔到了院子里,等屋子里得味道散了過后,才關(guān)上了門,燒起了柴火,保險起見,又將堵得嚴實的縫隙打開了。
剛剛許珠珠為了叫醒他們,雪直接往臉上砸,如今幾人的衣服都有些濕了,要趕緊燒起火來暖暖身子,尤其是半個身子都濕透了的許珠珠。
這時張荷摸了摸許珠珠的手腳,都凍得冰涼,心疼不已,忙催促著許文杰快些。
等柴火和熱水都好了,大喜大悲的許珠珠已經(jīng)頭暈眼花的昏睡了過去了。
張荷怕她燒起來,將上次許文杰給她買,她舍不得浪費喝,偷偷留了半副的藥煎了,熬得濃濃的給許珠珠灌了下去,昏昏沉沉的許珠珠直喊苦。
張荷就哄著她:“珠珠來吃乳酪了!不苦是甜的。”
許珠珠果然張開了嘴巴,吧唧了幾口又吐了出來。
張荷又心疼又好笑,只好一個勁兒的心里祈禱著,菩薩保佑女兒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當然,這些都是后來許珠珠病好了之后,許安告訴她的,她娘對此閉口不談,許珠珠聽后撇了撇嘴,她也沒有那么饞吧?二十好幾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