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慢最近結(jié)識了一位新朋友,是在御前的帶刀侍衛(wèi),不過據(jù)這位朋友所說,他武功不好,家里塞了好些銀子才讓他勉強上了這個位置,只是天子不缺侍衛(wèi),平常也不讓他在圣上面前晃來晃去,如此連立功的機會都沒有了,只能每夜圣上就寢時守夜護身。
阿慢:啊那你自己不會爭取一下嗎?
新朋友:天天站著也是很累的,晚上還可以偷懶坐地下打個盹。
阿慢:………
說起來二人相識也是一段緣分。阿慢是獻花宮衣,所謂獻花,其實就是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來剪花,各宮會把需要的花提前一日報到獻花苑,獻花宮衣會按照各宮需求去御花園剪花再讓各宮的宮衣拿回去。就像今日淑妃要紅芍藥,玉答應要白玉蘭,寶貴妃要天鳳凰。
那日風是風,云是云,太陽是太陽。阿慢照常去御花園里摘花。
御花園里的花總是開得很艷麗,極盡繁華,聽說是從池州請來的花匠精心打理,池州盛產(chǎn)天下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但聽說這花匠不愛見人,老是神出鬼沒。
曾經(jīng)還有個獻花宮衣因白日在御花園掉了東西,晚上提著油燈在園內(nèi)找,一轉(zhuǎn)身看見有個白發(fā)老頭正在對花喃喃自語。
黑燈瞎火的,掉的東西也不管了,直接被嚇得回去就發(fā)了高燒,第二天便求管事嬤嬤把她調(diào)到其他宮去,塞了不少好東西,估計自入宮以來大半的俸祿都獻給了嬤嬤。嬤嬤見好就收,把她安排到天燈苑去了,也就是晚上入暮時分傍晚時刻,給皇宮大道點路燈的好差事,不像獻花,還要挑刺。
好巧不巧,這位可憐兮兮的獻花宮衣正是阿慢在獻花苑最好的朋友小裕。
小裕走的那日,一手扛著包袱一手被阿慢扯住,鐵了心的要離開。阿慢含淚拉著她的衣袖,顫聲道:“小裕你走了一定要幸福啊,小裕日后發(fā)達了定不要忘記獻花苑舊友阿慢。”頓了頓又說:“小裕你還有錢不,要不再塞點給嬤嬤把我?guī)ё咚懔恕!?p> 小裕冷笑一聲,抖掉扯住自己衣袖的手,轉(zhuǎn)身離開,只留下一個扛著大包小包的冷漠背影給阿慢。阿慢傷心了好幾日,直到小裕讓跑腿小宮女傳平安信才好起來。
阿慢回想著小裕所說,一邊走進御花園。偌大的御花園,竟然一點聲音也沒有。
御花園沒有宮門,也沒有籬笆柵欄,每種花自由生長,供人觀賞采取。有時候阿慢覺得,她就算在皇宮里面冤死了,也不要投胎成御花園的花,寧愿去當宮墻邊的小草,至少離自由近一點。
阿慢才不要一直在皇宮里老死,變成老嬤嬤。
就這樣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做手頭的事情。阿慢做事情很利索,紅芍藥白玉蘭很快就收拾好了,裝了花盤讓宮衣們拿了回去,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這些日子天氣炎熱,很多花都焉了吧唧的,要說誰最有精神氣,那必然屬天鳳凰長得最好,火紅如血玉,碩大一朵,而且天鳳凰是專門為寶貴妃培育的,整個京城,也就此一株。
阿慢手起刀落就是“咔擦”一聲,仔細挑出那些又細又多的尖刺,米絨帕墊在花盤最底層,再把天鳳凰小心放在上面,撒點凌晨接的朝露水,大大小小的晶瑩露珠落在花瓣上,就像一具最美麗妖艷的尸體,只是阿慢這么覺得。
清早御花園里倒是鮮少有人來,此時天色暗沉,霧氣還未散去。阿慢小心翼翼的端著花盤往前走,前方道路被霧氣擋住,模糊不清。阿慢想小裕了,平日里她都是和小裕一起來剪花的,打打鬧鬧你損一句我吐一句,時間很快就過去,不像現(xiàn)在,孤孤單單一個人。
園內(nèi)寂靜無聲,一絲絲寒冷在阿慢心里悄悄蔓延,她加快了腳步,只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越喘越大。
她想起了小裕遇見的那個白發(fā)老頭。
都說自己嚇自己最嚇人,阿慢現(xiàn)在卻越想越害怕,完全罩不住。嘴里一直小聲碎碎念:“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明明平時半炷香就可以走到出口的御花園小道,今天走了仿佛有三柱香,阿慢拿著盤子的手越來越緊,頭是越來越低,根本不敢看前方,生怕一抬頭就看見白發(fā)老頭吐著個長舌頭紅眼睛吊死在眼前,以至于她根本看不見前方出現(xiàn)的黑影,一股勁兒的往前沖。
趙合德一睜眼就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百花之中,晃了晃神,就看見一個宮衣端著什么東西急匆匆地向他沖過來,根本不讓他做出反應。
什么情況,腦袋好暈好沉,身上好重,他想。
趙合德被沖撞在地,胸前還被壓著一個瑟瑟發(fā)抖的宮衣。
此時阿慢已經(jīng)嚇得靈魂出竅了,她只看見自己和一個黑衣男子疊在一起,迷霧散去,云層中掙扎著跑出來一絲晨曦,溫暖地照在他倆身上,身處在百花中,像話本里偷情的宮衣和宮子。
男人溫熱的體溫漸漸傳給阿慢,阿慢后知后覺反應過來,頭頂突然出聲:“那個,能勞煩起來一下嗎?”
這聲音一聽就是一個活得不能再活的大活人!阿慢直接回魂!直挺挺地起身,拍了拍衣服,準備道歉,畢竟是她的錯。
低頭一看那朵華美碩大的天鳳凰已經(jīng)被她壓得稀巴碎,甚至還有幾片花瓣貼在眼前這男人身上。
我的老天爺,你要不要不要這么玩我!
趙合德這時已經(jīng)爬起來了,伸手將自己身上的花瓣拍掉,看向眼前冷汗直流的宮衣,眼神冷淡的可以冷死御花園里的每一朵花。
阿慢現(xiàn)在整個人都是完了完了仕途盡毀,出宮無望,先帝創(chuàng)業(yè)未半而中道崩殂的狀態(tài)。甚至連歉都忘記道,眼淚吧嗒吧嗒的流。
一地破碎的天鳳凰就像阿慢整個碎掉的人生,無助又可憐。
本來有點怒氣的趙合德看著魂不守舍的宮衣,突然怒氣消了,說道:“一朵花而已,賠你就是。”
已經(jīng)被嚇得結(jié)巴的阿慢說:“這..這可不是普..普通的花。”
趙合德懶得和她說這么多,他這個人,做事比做人強,只撂下一句“等著”就離開了。
他回到楊元臨的寢宮,徑直走向衣架旁,只見一朵天鳳凰開得正艷。他想:倒還是有點用處。直接連帶著花盆一起拿走了。
御花園中,阿慢癱坐在地,眼神渙散,像個發(fā)霉的小蘑菇準備等死。
聽到一聲沉穩(wěn)的腳步聲落在身邊,抬眼望,一朵竟比御花園內(nèi)的天鳳凰還要大還要艷的天鳳凰擺在眼前!
不說了,起死回生就是現(xiàn)在。
阿慢抹去了眼淚,拍拍屁股站起來,驚訝道:“你從哪里找到的?。坑袥]有人發(fā)現(xiàn)?。磕惆堰@個給我沒事吧?”她一邊說著一邊接過天鳳凰,破哭為笑,笑得比花還甜
鋪天蓋地的問題向趙合德?lián)溥^來,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要說什么。
阿慢毫不在意,又繼續(xù)說:“真是多謝大哥,大哥是宮里的侍衛(wèi)吧,剛剛誤撞了大哥,還請大哥勿怪,多多包涵?!彼F(xiàn)在眼里只有失而復得的天鳳凰。
趙合德沒說話,既然事情解決了就準備離開。現(xiàn)在他要去做另一件事了。
阿慢看他要走連忙說:“大哥我是獻花苑的宮衣,每天這個時候都在御花園,大哥的恩情似海,有什么事只要需要阿慢的,大哥盡管說?!?p> 聞言,他走之前回頭看了宮衣一眼,哭得通紅的眼睛帶著笑意望著他。趙合德覺得,還是她笑起來好看,不過與他無關(guān),不會再見面了。隨即一轉(zhuǎn)身就消失在御花園,就像從未來過一樣。
世上還是好人多啊,阿慢望著他離開的地方這樣感嘆著。
把天鳳凰處理干凈放到花盤中,就趕緊送給等候多時的金寶宮宮衣。
金寶宮內(nèi)的宮衣一身傲氣,鼻孔出的氣都得有兩丈。阿慢早已習慣,后宮無皇后,只有寶貴妃位分最高,家族背景雄厚,乃皇帝最器重的右相的女兒。如果讓阿慢做這個位置,那今天要的就不是天鳳凰而是金鳳凰。
那宮衣名叫紫玉,等待的時間已經(jīng)讓她足夠生氣。
阿慢看她一臉冷漠就知道她生氣了,連忙說:“讓紫玉姐姐久等了,哎呀紫玉姐姐你不知道,最近不僅天鳳凰長得好,還有山茶花一個勁兒長的水靈靈,我想著山茶花最配紫玉姐姐啦,所以多花了點時間給紫玉姐姐摘山茶花去了,紫玉姐姐還請不要怪阿慢?!?p> 沒有人比阿慢更懂人心,投其所好方能明哲保身,入宮兩年連這些都不懂,早就被宮里人吃了。
紫玉姐姐聽了這話眉頭才舒展了一些,說:“還是你懂事,下次可不許這樣了哈?!?p> 阿慢連連說是,將天鳳凰和隨手摘來的山茶花都交給了紫玉,笑吟吟的送她離開。
等紫玉的背影終于消失在長長的宮墻,阿慢才能緩緩氣,她這一早上都快被嚇死了。
到皇帝都快下朝了這個時間,阿慢才拖著一身疲憊回到獻花苑,攤在院內(nèi)木椅上,看著苑內(nèi)姐妹們各忙各的打理花草植物,慢慢的眼皮子打架,癢癢的,終于止不住合上了眼,她真的太累了,好想小裕。
此時距離阿慢出宮,還有兩年。
正光閣,皇帝寢宮,楊元臨坐在黃花梨木椅上,手不停地揉自己的眉頭。他知道趙合德又出來了,自入宮以后,這兩年他鮮少出來。
趙合德,包含了他年少所有的時光。
從楊元臨出生起就被送入民間,隱信埋名,變成趙合德。這是先帝的意思,當時只宣告說太子體危,病弱多病,需靜養(yǎng)。大臣們沒想太多,只讓太子保重身體,安心養(yǎng)病,反正先帝正當壯年,再續(xù)龍子就行了。
可沒想到這一等就是十八年,十八年不見太子不見龍子,朝庭上下已經(jīng)流言蜚語,說太子早亡,先帝已病入膏肓。
沒有人站出來反對,畢竟,這一十八年,從來沒人看見過太子,究竟是何模樣。
不過先帝病重是真的,他已經(jīng)擬好遺旨,就等著他一死太子繼位。
十八年才見上一面的父子,竟是生離死別的時刻,楊元臨并沒有什么感想,不對,那時候,應該還是趙合德。
還是生來就只有一個人的趙合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