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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賦

第十三章 大王是容不得他們的

平城賦 任葭英 1925 2024-09-20 08:08:00

  剛過了人日,愁云慘淡,覆壓在姑臧的夜空,也彌散于和歡殿內。

  素日里幽幽明明的蘇合香,不合時宜地渲染了陰郁之氣,整個殿內瘆得怕人。

  宮女阿蓁神思一動,忙撥散了煙灰,多點了幾盞明燭。

  一只康國猧子(1)在主人的膝蓋上變著樣兒撒歡,但她只輕撫了它一下頭,便起身將它抖落在地,徑自行了兩步,撲倒在榻上。

  康國猧子屁顛屁顛地跟過去,但在塌下轉了兩圈后,卻識趣地跑去覓食了。

  阿蓁忙湊上來道:“阿歡跑出去了?!?p>  “隨它罷?!?p>  她閉眸一時,仍用質疑的語氣問道:“那件事,是真的?”

  “確鑿無疑?!?p>  李敬芳眼皮子抬了一下,道:“真真有趣,以往大王會把他那些王弟留到元宵節(jié)后,現(xiàn)下才剛過了人日,便要他們各自回到郡上,去承擔守備之責。這般急躁,是在下逐客令么?”

  阿蓁想了想:“奴不敢說?!?p>  “說?!?p>  “我聽人說,酒泉王畫了一張王后的畫像,惹怒了大王?!?p>  “哦?”

  “夫人,你也知道,酒泉王生性風流,大王定然是覺得,酒泉王對王后存了輕薄之心?”

  “輕薄?哈哈,她美嗎?酒泉王什么美人沒見過?”

  見阿蓁沉默不語,李敬芳斜睨了她一眼:“說!”

  “奴以為,確是個美人兒?!卑⑤瓒哙铝艘幌?。

  “美人?禿頭的那種么?”

  李敬芳大笑不止,笑了好一時才停下來,嗟嘆道:“都是沒見過世面的男人。就這么個貨色,還視作禁臠,連畫都不讓人畫??尚Γ尚?!”

  阿蓁接不了話,只能保持沉默。

  李敬芳也不管她應不應,轉而對鏡自視。

  勻上脂粉,描眉點唇,片刻之后,一雙浮腫雙眼已然有了幾分神采。

  她沖著鏡中的玉潤朱顏,左右照了又照,唇角拉起不同的弧度,笑問:“我美么?”

  鬢云倭垂,香腮如雪,媚眼如絲,眼角的朱砂小痣,恰如其分地烘染著這份嫵媚。

  唔……這世上既有西子那般捧心顰蹙的玉人,便也有貂蟬一般靨笑盈盈的美人吧?

  阿蓁心下如此想,口中自是又是一篇諛贊。

  化好了妝,李敬芳對著鏡子笑起來,笑著笑著,眼底霧氣氤氳,鏡中女子的影像,也慢慢漫漶不清。

  揉揉眼,一個面龐比她略微圓潤,眼睛也更清亮的女子,正對她展頤而笑,柔婉得好似春水微波。

  李敬芳卻突然惱怒起來,氣呼呼地把鳳紋銅鏡扣下去,鄙夷道:“就你沒出息,就只知道哭?!?p>  就在李敬芳對著鏡子發(fā)瘋之時,沮渠牧犍令宗室王爺還郡的消息,也傳到了拓跋月耳中。

  此時,她踱到沮渠無諱所贈的畫像跟前,對霍晴嵐道:“看樣子,大王是容不得他們的?!?p>  這本就是一次試探。

  要想摸清沮渠牧犍對沮渠菩提、沮渠無諱的態(tài)度,拓跋月不得不想一些法子。

  至于日后,怎么都好。

  倘若沮渠牧犍能與她一條心,能聽她的勸,大魏能不動一兵一卒便收復河西國,自然是再好不過。

  但,倘若沮渠牧犍認不清局勢,與他并不肝膽相照的河西宗室,便是拓跋月可用之人。

  二月打頭,未盡的料峭春寒,猶在空氣中戀棧不去。

  河西國卻已然忙碌起來,為鄯善王弟素延耆的到來做著周密準備。

  漢昭帝元鳳四年之后,樓蘭改稱鄯善。鄯善都于扜泥城,東通河西國之敦煌郡,西通西域諸國,正是東西間的要沖塞地。此番,素延耆是作為質子身份,前往大魏朝貢的。

  姑臧,是素延耆去往大魏的必經之路。

  來到大魏的姻親國,素延耆只覺是接袂成帷、人聲鼎沸,一夜一日走下來,姑臧城的靡麗繁華似也看他不盡。無奈物力有限,行程吃緊,至遲再呆兩日,也必須起行向東。

  作為宗主國的公主,拓跋月對素延耆自是格外優(yōu)待。對方送來的贄禮,乃是牛、馬、驢、駝、葡萄等特產;而拓跋月除了回饋以河西國的物產,還有不少珍稀的珠寶重器。

  原本,融融穆穆的氣氛,令拓跋月欣慰不已,但始料未及的是,就在素延耆出行前一日的黃昏,一頭公牛脫欄而出,竟然將在園圃種菜的孟太后拱翻在地,驚得她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素延耆驚駭不已,忙對沮渠牧犍再三致歉,但沮渠牧犍卻報以冷眼,懷疑他心存不軌,將之軟禁在別館之中。行程就此耽擱下來,那頭公牛作為肇事者,自然是要被斬殺的。

  說時遲那時快,趙振卻遵拓跋月的懿旨,將這事阻了下來。

  “此事必有蹊蹺?!壁w振說。

  其一,河西國的圈欄何其穩(wěn)固,豈會那般容易讓那畜生跑出門去?其二,即便跑出門去,又怎會不偏不倚地跑到三里地外的園圃里,正好傷害了孟太后呢?

  牛欄門扣的松開,是自然老化,還是人力所至,不難查驗;而公牛易為紅色所激怒,也是人所共知的常識。結果很快便出來了。趙振與左相兼大理寺丞姚定國聯(lián)手查探,一致認為,有人故意打開了牛欄的門扣,至于公牛為何會徑直沖向園圃,也是因為有人刻意引導。

  不過,奇怪的是,牛欄到園圃之間,并無灼目紅物,公牛如何會發(fā)怒傷人呢?

  拓跋月在探望孟太后之時,瞥見她常戴的首飾,心里涌出一個猜想。

  姚定國和趙振試驗一番,翌日便對沮渠牧犍和眾臣道:“公牛怒傷太后,并不因為紅色,而是因為太后的那支彩金步搖?!?p>  此語一出,宜陽青殿中四座皆驚。

  中書郎宗欽頗為不解,疑道:“公牛不是見紅生怒么?一支彩金步搖怎會激怒它?”

 ?。?)康國猧子,即獅子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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