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音殿內(nèi),透進幾縷溫柔的日光。
拓拔月坐在窗前欣雪后初霽之景,眸中閃爍著神采,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霍晴嵐手持銀壺,正細心地為王后斟上一盞溫?zé)岬乃幉?,動作輕柔,生怕驚擾了這份寧靜。
阿澄則往炭盆里又添了些炭火,而后蓋上蓋子,立在一旁看火。
逾時,李云洲在殿外求見。
拓拔月神識已經(jīng)清醒,李云洲之前唐突的話,還映在腦中揮之不去。
心里生出避嫌之念,拓拔月便讓霍晴嵐傳話:“就在外面說話吧?!?p> 李云洲無奈道:“卑職要出宮一日,須得公主同意?!?p> 立于殿外,日光灑在他清俊的面龐上,益發(fā)襯出其少年之氣。
他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公主,卑職有一事相告,家父已至姑臧,我須前去接應(yīng)?!?p> 說時,他目光微微閃躲。
拓拔月看他不自在,遂道:“令尊怎么會想起到姑臧來?莫不是……”
李云從和她說過,他十歲時母親留書出走,至于去了何處,并未提及。父親尋了一年,之后也不再提此事。
大魏、河西畢竟是兩個國家,李宏不會無緣無故到姑臧來,莫不是過來尋人?
“公主,我家的事暫時不想提?!崩钤浦扌膩y如麻。
“好,那你先接應(yīng)令尊,有什么我?guī)偷蒙厦Φ模欢ㄒ_口。”
“月阿姊……”李云洲抬眸看她,眼神依戀,但卻不再往下說。
這一聲,讓拓拔月心神一蕩,恍似回到她與李云從初識之時。
她閉閉眼,強迫自己不再多想。
李云洲退了幾步,正要轉(zhuǎn)身,忽聞黃平傳報,河西王沮渠牧犍臨宮。
李云洲忙躬身退到一邊。
沮渠牧犍闊步而入,走到望舒閣前,見著李云洲,腳步猛然一滯。
“你叫李云洲?”
李云洲怔了怔,應(yīng)道:“正是外臣。”
沮渠牧犍笑了笑:“外臣……抬起頭來。”
李云洲心里老不情愿,但仍微微抬首,但卻不與之直視。沮渠牧犍上下打量他一番,唇邊漫出笑意:“好樣貌,先下去吧?!?p> 李云洲不知他何意,只依言而去。
他未曾回頭,但總覺得沮渠牧犍一直盯著他,讓他芒刺在背。
拓拔月也看出異樣,忙岔開沮渠牧犍的神思,笑問:“牧犍可是來看阿月的?”
沮渠牧犍這才擰身看她:“自然。”
“那你為何老盯著阿月的侍御師?我還以為你是來看他的?!?p> 她有意插科打諢,沮渠牧犍不得不應(yīng)對一番,他勉強笑了笑:“阿月宮里的人,我都認不全,總歸是不好的。顯得我不敬你?!?p> “牧犍不需要敬阿月,愛我便是。”
“好,好,好,”沮渠牧犍邁步入內(nèi),右手撫住她額頭,“阿月,感覺如何了?”
拓拔月聞聲抬頭,旋后又溫柔地垂下眼簾,輕聲道:“已經(jīng)退熱了,只是睡不好,孩兒一直踢我。”
沮渠牧犍咧嘴一笑:“是么?這是好事,孩兒康健?!?p> 凝視拓拔月一時,沮渠牧犍眼中滿是憐愛:“看看,退了熱,臉上一點血色也無?!?p> 他輕輕抬手,示意一旁的侍女退下,自己則從身后蔣恕手中,取來一盒精致的妝奩。
“牧犍?”
“今日,讓為夫做一回張敞,如何?”
“幸何如之?!蓖匕卧码m覺意外,但立馬接住了他的話。
沮渠牧犍扶她坐在妝臺前,打開妝奩。但見,妝奩中盛著各式胭脂水粉。
他俯身,指尖輕沾一抹淡雅的桃粉色,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拓拔月蒼白的臉頰上。
頃刻間,她臉頰上便有了幾分生氣,更顯溫婉動人。
“沒有鉛粉,都是草木制的,”沮渠牧犍極盡溫柔,輕執(zhí)起螺子黛,“阿月喜歡什么眉型?”
“長眉?!?p> 細膩的墨色泛著柔和的光,他眼神專注,緩緩靠近,近得能嗅到她發(fā)間的清香。
筆尖輕觸眉梢,柔如春風(fēng)拂柳。
“四季變換,朝霞暮靄。阿月,往后我定要多陪你?!?p> 話語落下,最后一筆也恰到好處地收在眉尾。
拓拔月對鏡自視,只覺這眉妝頗具神韻,英氣而不失婉約。
但拓拔月卻心生狐疑:這畫眉之術(shù)從何修來?竟比女子還畫得好!
“阿月真美,我眼睛都移不開了?!睌堉?,沮渠牧犍也對著銅鏡。
鏡中映出一雙人來,她自是春風(fēng)芙蓉面,而他方臉蓄著須,也頗為英武。
用過午膳,拓拔月借口要午睡,把沮渠牧犍請出殿。他也不癡纏,抱了抱他的王后,遂轉(zhuǎn)身離去。
拓拔月聽得腳步聲遠,才低聲問霍晴嵐:“大王今日好生奇怪,怎么想起要做張敞的?”
《漢書》中說,京兆尹張敞與其妻情投意合。其妻幼時受傷,眉角有一缺損。張敞每日都要給妻子畫眉,長安中流傳出“張京兆眉嫵”的佳話。
不過,這佳話落到有司耳中,卻成了參奏他的把柄。等到漢宣帝問起時,張敞對曰:“臣聞閨房之內(nèi)、夫婦之私,有過于畫眉者?!?p> 聞言,漢宣帝沒有責(zé)備張敞,但此后張敞多年淹留,不曾仕進。
拓拔月發(fā)問后,霍晴嵐想了一時,忽然抓住了一點關(guān)竅:“我想起來了。方才大王看李云洲的眼神有些奇怪,似是在確認什么。之后,大王為公主畫眉,既是在討好你,又像是在試探你?!?p> 聞言,拓拔月心中一沉,眼中閃過一抹犀銳的光。
輕撫著方才精心描繪的眉,她只覺指尖微涼,心緒卻如潮水般翻涌。
“德音殿中有內(nèi)鬼……”
她往外看去,目光凝在窗牖上,似要穿透深宮迷霧,攫住隱在暗處的眼睛。
霍晴嵐忖了忖,道:“日后還需小心一些。不過,李侍御師雖然出言莽撞,但不見得有別的意思。”
別的意思,輕薄之意么?
自然不是,絕不至于。
他只不過當(dāng)她是最親近的人,說話恣意了些。只是,這種羈絆容易被誤解。
正沉吟著,阿澄忽然湊了過來,道:“公主,阿澄有一計,或能擒住這通風(fēng)報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