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破曉,日光穿透窗牖,灑在拓跋月圓鼓鼓的腹部。
她立在窗邊,撫摸著肚子,感覺有些撐持不住。
阿澄便在一旁說:“公主,要不然我們還是上個裹肚吧?!?p> 拓跋月頷首:“好?!?p> 阿澄把窗牖闔上,攙著拓跋月坐回眠床前,幫她褪去外衣,又把一段錦緞裹肚輕輕纏繞在她腰間。
拓跋月覺出一絲草木的香氣,便問:“這里加了什么?”
“李侍御師加了一些安神保胎的藥草在夾縫里。”
“哦,”拓跋月頓覺安心,“他倒是有心。”
少時,霍晴嵐從望舒閣外疾步而入,走到拓跋月跟前,刻意壓低了聲音。
“公主,方才趙侍衛(wèi)長傳話于我,我們的人聽到一個消息。原來,你遇刺那件事,是酒泉王干的?!?p> 拓跋月聞言,輕撫腹部的手驀然一緊,眼神變得犀銳無比:“不是尹夫人?”
“是她,但酒泉王也參與其中。只是,他二人到底是合作關(guān)系,還是尹夫人受其驅(qū)使,尚未查清?!?p> “尹夫人的動機(jī)很明確,無非是想破壞我大魏和河西國的聯(lián)姻,這不難猜。但酒泉王圖什么?你把偷聽的話原樣說來?!?p> 霍晴嵐照趙振的描述,一一道來。而后,她說:“雖然用了聽甕,但母子倆說話小聲,有些地方?jīng)]聽清?!?p> 拓跋月點點頭:“容我想想?!?p> 她蹙眉深思,口中輕聲嘀咕,像是在梳理千頭萬緒。
少時,她終于想明白各種關(guān)節(jié),冷笑道:“這廝好毒的計!”
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中擠出,滿是憤怒。
霍晴嵐、阿澄都凝神望著她,但聽拓跋月剖析道:“酒泉王表面上與張掖王交好,以他馬首是瞻,實則是躲在張掖王的身后,在對大王和我放冷箭。當(dāng)然,他也不會放過張掖王?!?p> “他想稱王?”霍晴嵐問。
“自然,不然,他何須攪動兩國之爭,唯有如此他才能借我之死,來敗壞大王的名聲,而后再扶持張掖王上位。當(dāng)然,這不是最后的目的。先王以前不還尊段業(yè)為王么?結(jié)果呢?”
霍晴嵐搖頭笑道:“這心思也太曲折了,難為他想出這么一招。”
“只是他想不到,他阿母在深宮多年,早就被那套嫡庶之別的倫理給浸染了?!蓖匕显驴诔鲋o語。恐怕,他要想別人為他做嫁衣,不太容易了。連他阿母都不會支持他?!?p> “現(xiàn)下,我們應(yīng)該做點什么?還請公主示下?!?p> 拓跋月沉思片刻,緩緩起身,道:“我方才想起一事,尹夫人出逃之時,從酒泉去了伊吾。之前我尚未想過,她與酒泉王有勾結(jié),如今看來他二人的確早有勾結(jié)。”
霍晴嵐回想了一下,心里隱隱不安,蹙眉道:“刺殺不成,他們會甘心么?這一年來什么動靜都沒有,我總覺得不太對。”
冰封之湖,其下或已漩渦暗生。拓跋月也明白這個道理,默默頷首。
“尹夫人最近有何異動?”拓跋月問。
數(shù)月前,得知尹夫人出逃時,拓跋月便已讓趙振去安插暗探。那時,她雖然還不完全確定,刺殺一事是尹夫人主使的,但已經(jīng)疑上了她。
這些時日來,拓跋月也把諸多細(xì)節(jié)關(guān)聯(lián)起來,確信尹夫人便是幕后黑手。
這個幕后黑手需同時具備兩個條件。
其一,她只想刺殺公主,但不想讓迎婚使左丞宋繇受傷。為此,她利用宋繇“怕魚腥會暈厥”這一點,將之排斥于危險之外,也免于被大王怪責(zé)。當(dāng)今之世,除了尹夫人、她兩個女兒、沮渠牧犍、宋鴻,還有誰知道宋繇有那么一段過往?
至于尹夫人為何要護(hù)著宋繇,也不難解釋。尹夫人曾是涼主李暠的皇后,而李暠是宋繇同母異父的兄長。
其二,當(dāng)年,內(nèi)侍王懷祖為何刺殺沮渠蒙遜,一直是宮廷秘辛,但仔細(xì)去查,還是有跡可循的。追溯王懷祖的過往,他的父親曾經(jīng)是尹夫人父親的門客,后來,王父于尹父決裂,互不往來。但人情關(guān)系本就復(fù)雜,既然尹夫人、王懷祖的父輩曾關(guān)系密切,尹夫人再與王懷祖重建關(guān)系,也并非全無可能。
如此一來,既不想傷及宋繇,同時又有可能使喚王懷祖、王懷宗兄弟,先后刺殺沮渠蒙遜和大魏公主的,天下唯尹夫人而已。
霍晴嵐認(rèn)真回想暗探傳回的消息:“尹夫人……表面上看,不過是在打打六博戲,彈彈曲子,沒什么特別的?!?p> “頤養(yǎng)天年?我不信?!?p> “不過,就在最近,她給李夫人寄了一封家書,問她想不想回伊吾?!?p> 李夫人,說的是李敬芳。不知為何,李敬芳寧愿呆在河西王宮,也不愿隨母親去伊吾,確實令人費(fèi)解。
聽了霍晴嵐的話,拓跋月面色一凝,道:“不好,尹夫人怕是有什么圖謀。”
頓了頓,拓跋月道:“雖未打過照面,但我了解過她,足智多謀,才思敏捷。當(dāng)年,李暠創(chuàng)建大業(yè),少不得尹夫人從旁相助。故此,涼州有一諺語,說‘李尹王敦煌’,宮中號為‘二圣’……這樣的人是閑不住的?!?p> 正說時,拓跋月忽然輕嘶一聲,身子也晃了晃。
“方才一陣暈眩?!彼局?。
霍晴嵐、阿澄忙一左一右地去攙她坐下。
“無礙,歇歇就好了,”拓跋月勉強(qiáng)一笑,“我本以為,懷胎十月?lián)p的只是體膚,沒想到,連腦子都快動不得了?!?p> 阿澄憂心忡忡:“奴去請李侍御師看看?!?p> 拓跋月?lián)u頭:“你忘了,他今日休沐,出宮去看望他阿父、小姨了。”
“那怎么辦?”阿城眉毛揪成一團(tuán),“公主生產(chǎn),也就只兩個月了。容不得一絲閃失?!?p> 說及此,霍晴嵐突然靈機(jī)一動:“要不,我們請那女醫(yī)入宮,照顧公主一些時日,可好?”
阿澄忙不迭點頭:“好主意!這樣的話,李侍御師也不用老往宮外跑?!?p> “你呀,還是想得太簡單了,”霍晴嵐道,“李侍御師和另一位醫(yī)士都是男子,臨盆這種事,實在不便讓他們來做。到了那個時候,免不了有河西的穩(wěn)婆摻和進(jìn)來,你放心么?”
阿澄訝然,怯怯地問:“會有那種事么?”
“怎么沒有?女子生產(chǎn)本就是在過鬼門關(guān),須得格外仔細(xì)。再說,這宮廷不比尋常人家……”
霍晴嵐不再往下說,只等阿澄自己去悟。
阿澄先應(yīng)了一聲,再垂首思索起來,緩緩嘆出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