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夜談
夜半，蘇羨突然睜開雙眼，盯著帳頂，無聲地嘆了口氣。
這份工作也不好做吶，她勉力起身，心里暗道，總得大晚上爬起來干活。
換好行裝，確認(rèn)四周沒有異樣，她再次偷溜出府，去往隱廬酒坊的方向。
篤——篤篤——
一長兩短的輕叩過后，吱呀一聲，梟的腦袋從打開的門縫里探出來，見到她后眼睛一彎，伸手將她從門外拽了進(jìn)來。
“這次怎么這樣急著見我？”他笑嘻嘻道，“離十日之約不就只剩兩日，你竟如此等不及嗎，非要夜半與我幽會?！?p> 蘇羨輕輕斜睨他一眼，越過他找個座位坐下，涼涼道，“這你都不清楚為什么的話，只能說是你能力不足?！?p> 她面上雖涼，但這個自來熟的家伙讓她心底莫名親近，好像又回到和自己隊友插科打諢的場景。
“你怎的這樣沒有情趣?！睏n也不惱，笑吟吟地坐到她身旁，“是為了陶家宴會一事吧?！?p> “看來你的消息還算靈通。”蘇羨眉眼微抬，揶揄道。
“那是，畢竟每天跟著你的便宜夫君，偶爾還能看你們夫妻二人濃情蜜意?！彼Φ貌粦押靡?，傾身問道，“看起來你們近日感情升溫頗多，可有何收獲？”
她正拿起桌上茶壺，倒著水的手難以察覺地微頓，腦中閃過桃花林前握著的那只手掌，卻只不動聲色地端起水杯，飲了一口道，“暫未發(fā)現(xiàn)什么特別的?！?p> “你怎么變得這般無用?！睏n不滿地撇撇嘴。
“那你說，你倒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
“發(fā)現(xiàn)了啊?！睏n一臉神秘，招招手示意她湊近，“發(fā)現(xiàn)了你的夫君格外醉心公事。”
“這算什么情報？”蘇羨有些無言以對?！拔抑辽俑闱辶怂臅坎季?，現(xiàn)下只等合適時機。你每日跟著他東奔西走，就只發(fā)現(xiàn)他工作勤勉？”
“是格外，格外！”他咋咋呼呼地強調(diào)?！八谒鹃T又非中樞要職，主事又是個閑簡無事的芝麻官職，哪需要他那樣敬業(yè)?！?p> “有幾分道理，繼續(xù)?！碧K羨似笑非笑，看著他道?！澳腔蛟S他就是有一顆上進(jìn)之心呢?！?p> “看來是比你上進(jìn)?！睏n打量她道，“你這才嫁進(jìn)去幾日，就開始替你的郎君說話了?！?p> 蘇羨眼睛向上一翻，“你在這里打趣我有何用。難不成你覺得你這個發(fā)現(xiàn)報上去真能交差？”
“自然不能?！彼还芾碇辈恢?，氣總是壯的，回答得十分干脆。但說完，他也泄下氣來，“除了和他那些只管個應(yīng)卯的閑散同僚比，看上去忙些，他實在普通?！?p> “每日寫寫文書，查查檔案，做的也不過就是他的分內(nèi)之事。你們最近朝夕相處，就沒發(fā)現(xiàn)半點異常？”
“你心急什么，不是還有兩月有余？”
蘇羨只低頭瞧著水杯，里面的水晃晃悠悠，如人的思緒，始終難平。
“你倒是坦然?！睏n的聲音壓低了幾分，“你不會真的以為，隊長能撐那么久吧？”
桌上油燈的火苗搖曳不定。蘇羨才發(fā)現(xiàn)梟收起笑容時，在昏黃的燈影下，面部線條顯得有些凌厲。
“這話是什么意思，你有了隊長的消息？”
她的心好像被蒙上了一層袋子，在黑沉沉的狹窄里一掙一掙，有些透不過氣。
“沒有?！彼曇粲行?，“只是在組織里聽到些不好的聲音?！?p> “什么？”
“不過是捕風(fēng)捉影。”
“具體是什么？”
“他們私下討論說，組織里有丞相的人?！?p> 丞相？蘇羨乍然聽到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感覺有些恍惚。一個江湖組織，能和廟堂之上高高在上的丞相有什么瓜葛。
更何況，就算是有瓜葛，也輪不到她們這些小人物頭上。
“這和隊長有什么關(guān)系？”蘇羨覺得荒謬?！澳悴粫f，隊長是丞相的人吧？”
“現(xiàn)在組織里人人自危。具體有沒有根本無人知道，大家只是覺得，上面一定有人在懷疑，所以才會允許這種消息偷偷傳開?！?p> “所以你覺得隊長被帶走后一直沒有消息，是身份被懷疑？”蘇羨輕笑一聲，“就因為上次任務(wù)失?。俊?p> “對我們這種人來說，這個理由還不夠嗎？”
蘇羨的眼簾垂下幾分，是足夠了。她本還想追問為何他們二人無事，想了想，其實也不必再問。
他們是組織培養(yǎng)的工具，是被千錘百煉，精心打磨的尖刀，只求一旦出鞘就能一擊斃命。
因為精心打磨，所以講究物盡其用。但也只是工具，一旦不夠好用，就會被毫不猶豫的丟棄。而但凡被認(rèn)為有傷到持刀者的風(fēng)險，面臨的就會是被銷毀。
“不過都是風(fēng)言風(fēng)語，可能并不可靠，也許隊長只是被派去其他任務(wù)了?！睏n兩手一攤，“我只是有種感覺，這個任務(wù)完不成，咱們這次都完蛋?！?p> 屋內(nèi)很靜，本就只坐著他們二人，點著一盞昏暗的油燈。當(dāng)兩人同時陷入沉默，燭心爆裂的噼啪聲都如一聲炸雷，讓人心驚。
“不過都說是我瞎猜的啦?！睏n輕笑?！胺凑覀冎蛔鲆患?，執(zhí)行?！?p> 是了，影刃閣規(guī)定條例第一條，不思考，不提問，無條件執(zhí)行。
蘇羨嗤笑，真是狗屁規(guī)定。
“明日申時初，我會借送食材之由將賓客名單送到?！睏n重新拉回話題?！澳憧蛇€需要什么配合？”
“不必，那日你照常跟著江渙那邊?！碧K羨將杯中的水一飲而盡，起身準(zhǔn)備離去。
“對了，你上次送到府上那些人，不會都是線人吧？”
蘇羨忽地想起之前的問題。
“你何時學(xué)會了睜著眼睛做夢？”梟的笑容一凝，隨即笑得更盛，兩顆小虎牙尖尖的，顯出幾分頑皮?！岸际切┢胀ㄈ?，日子過不下去了賣身為奴，又不是什么稀罕事?！?p> “好了好了，你該趕緊回去了?！睏n作勢要將她往外推。
蘇羨扯了扯嘴角，拉起面罩，悄然沒入夜色里。
明明春早已至，風(fēng)仍有些冷。
蘇羨心上的袋子好像越掙扎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