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省親(上)
夜幕沉沉,蘇羨在沉寂的黑暗中睜著一對兒溜圓的眼睛。
今晚是她第一次嘗試詢問江渙具體在忙些什么,他沒有遮掩和猶豫地與她進行了交談,可不知怎么的,她總覺得哪里有些怪。
有點像兩人對戰(zhàn),她先是在對方面前氣勢洶洶表演了一套螳螂拳,搞足了架勢才小心翼翼打出第一掌,結(jié)果對面直接敞懷對她說隨便來。
她知道問題并不在于問題本身,她問出的都是預想過的,可以看作是作為一名妻子自然流露出的關心,而讓她在此抓心撓肝睡不著覺,是因為她自己。
這幾日她有些過于悠閑,以至于她只能去回想過去的線索,試圖從中找出新思路。
然后她想到自己每日心懷鬼胎地接近,又是偷進書房又是蹲點盯梢,看似送一碗甜羹關心他,實則都是充滿了算計,最后甜羹還落進了自己肚子里。
反觀他,生病時他會悉心照顧,無聊時他帶她出門踏青,明明自己沒什么問題,喝醉了還要委屈巴巴向她賠罪,就連被她喂到食物中毒也不曾埋怨她幾句。
他日日加班想的是賑災的民生問題,可那樣憔悴了,見她擠出幾滴眼淚,還擔心是她想家,要趁難得的假期陪她回去省親。
她胸口發(fā)悶,忍不住坐起身,她可真過分啊。
她沒想到第一個要完成的任務就讓她備受內(nèi)心道德的譴責。
她頹然地倒下去,輾轉(zhuǎn)許久,才不安穩(wěn)地睡去。
日子突然變得難捱起來,可又好像一天就只如日歷上的一張紙,讓她還沒想清,又很快翻了過去。
借著準備回去探望的禮物,她又去了一次隱廬酒坊,梟卻還是杳無音信。
轉(zhuǎn)眼,兩日時間便已過去,她同江渙坐在回蘇家的馬車上,略顯狹窄的空間中,沉默不語變得格外難以忍受。
蘇羨被自己心中的不忍折騰得面上有了掩不住的疲憊,那些刻意的關切與促狹的挑逗在此時也完全失了興味。她坐在軟墊上,聽著木制車輪吱嘎滾動的聲音,看起來安靜端莊,可袖口下拇指早已在其余指頭上掐出了印。
她有些慌張,因為她發(fā)現(xiàn)自己甚至有些不忍正視江渙,只好閉上眼假寐。
江渙一直默默觀察著她的小動作,看她坐姿筆直卻閉著眼睛裝睡,嘲弄幾乎是不受控制地從心頭涌起。
她近來很是沉默,無精打采,他大約知道理由。
云隱匯報說,他派去盯著隱廬酒坊的人看見夫人幾次前往,卻吃了閉門羹,他比對著時間,她就是因此而越發(fā)沉默。
自從知曉她身懷秘密,他便再難正視她的關心,可當她連虛假的敷衍做戲都消失,不用分出精力應付她時,他不知為何,感受到失落。
他忍不住嘲笑自己。
他干脆也閉上眼睛。
他的頭微微后仰,他想到這是一個很危險的姿勢,他居然將最脆弱的脖頸完全暴露給一位刺客,在她只消輕輕抬手就能觸到的距離。
他最近有些不太清醒。
路程已經(jīng)過半,蘇羨忍不住睜開眼。
空氣有些太過安靜,靜到她被腦中的想法吵到了自己。
她動作極緩地扭頭去看坐在身旁的江渙,卻發(fā)現(xiàn)原來他也閉著眼睛。
像是感受到她的視線,他濃密如黑鴉的長睫輕顫,忽然睜開了眼。他與她的視線短兵相接,半掀的眼簾掩住了一半的光線,在本就有些昏暗的車廂內(nèi),他的目光有一瞬的晦暗。
“是我將夫君吵醒了嗎?”她收斂自己的視線,輕聲開口。
他簡單調(diào)整了坐姿,重新坐正,“我并未睡?!?p> 蘇羨小聲哦了一聲,沉默半晌,又找話題道:“夫君今日勞累,本該讓你休息,我一人回來便是?!?p> “這是我分內(nèi)之事?!苯瓬o和煦地笑,“早就該來,是我禮數(shù)不周?!?p> 蘇羨心中更不是滋味,她想起所謂回門那日,她還成日見不到他,與現(xiàn)在相似,可心情卻輕松得多。
他說話時,認真看向她,這道禮貌的視線卻讓她感覺身上哪里都別扭起來。她別過頭,微微動了動身子,企圖找到一個坐著更舒服的姿勢,可是她忘了車廂內(nèi)空間不足,一不小心踢到了他的腿上。
“抱歉抱歉。”她下意識彎腰去看,手輕輕去撣她落腳的位置。天氣漸熱,衣衫已薄,她甚至能感受到布料下,屬于他身體的溫熱。
“不妨事的。”他也隨著她的動作低頭去看,就見她突然極快地將手縮回袖子里。
她猛地起身,發(fā)髻撞在了他的下頜,兩個人都有片刻怔愣。
她的發(fā)釵在他的皮膚上留下一處紅印,她想要去看,又有些不好意思,訥訥問道:“撞疼了吧?你這里都紅了。”
她的手指戳戳自己的下巴,蹙起的峨眉表露出關切。
本想說無事的他卻突然改了主意,他知道了他的失落源自何處,他在貪戀她的關心,哪怕是虛假的。
他薄唇輕抿,輕聲道:“是有些痛,夫人可否幫我看看?”
他扭頭,下巴微揚,向著她的方向。她便真的信了他,傾身靠近。
她的指尖有些涼,覆在了那處有些火辣辣的地方。
其實不痛的,尤其是當她的柔軟小心翼翼地碰觸,本就只有一點輕微感覺的地方便只能感受到她帶來的酥癢。
他受過太多次危及生命的傷,從不曾言痛,可當聽到她溫柔地問出是不是這里痛時,他還是輕輕點了頭。
清涼的微風拂過那處根本算不得受傷的地方,帶著些細細密密的癢,像是一只蝴蝶落在其上,輕輕扇動著翅膀。
“對不起啊夫君,我不是有意的?!彼p輕吹了幾下,又開了口,聲音軟糯。
吹過的涼風續(xù)上了說話時氣息的溫熱,讓他那處皮膚感受著始終未停的不自知的撩撥。
這樣輕到有些可笑的傷,卻讓他感受到之前歲月中從不曾擁有過的關懷。
當指尖再次滑過那處,他的手忍不住握了上去。小巧而柔軟,讓他忍不住想攏得更緊。
她烏潤的眼睛望向他,他甚至能看得到她瞳仁中的自己。
“已經(jīng)不痛了,多謝夫人關心?!?p> 她蹙起的眉眼舒展,唇邊浮上一個笑,正要開口——
“蘇府到了?!憋L翎的聲音在車外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