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古代言情

在大奉當女郎中的日子

第十八章 胞弟

在大奉當女郎中的日子 紫背鹿含 4022 2024-09-25 19:48:05

  淼陽縣,縣衙。

  紀縣丞摸了摸鼓囊囊的袖袋,輕咳一聲正了神色,這才走到知縣內宅外。

  小廚房的廚娘看見他輕輕搖了搖頭,他頷首表示自己知道了,這才正正衣冠走到書房門外。

  “大人,下官有事回稟。”

  屋內人沒有拒絕,他方才輕手輕腳地踏進門去。

  書房內的布置很是幽雅,圖書四壁,滿架牙箋、幾席上筆墨縱橫,寶鼎中沉煙馥郁,上掛瑤琴,下設棋局。兩面墻上掛著幾幅橫批,題目寫著消夏六詠??繅Ψ胖粡垶跄痉阶?,兩把烏木靠背椅,其中一把上,正坐著一個人,書卷遮住了他的面目,只看到興起時還會用手指在桌上輕點兩下,已然沉醉其中。

  紀縣丞進屋后便一言不發(fā),微弓著身子等他讀完書,半晌,男子終于放下書卷,露出模樣來。

  看樣貌約莫是四十出頭的一個男子,頜下留著短須,穿一身靛藍道袍,氣質儒雅,然鼻尖微勾,顯示出其人極為工于心機。

  他起身,背著手踱步至軒窗外觀賞庭中景色,一邊漫不經心開口:

  “于家那邊呢?有動靜嗎?”

  紀縣丞微微叉手:“不曾,昨日晚些時候還放出了于老爺身體不適,閉門謝客的消息?!?p>  高知縣從鼻腔里“哼”了一聲:“先前非要讓我抬舉那女郎中,真出事了跑得倒是比誰都快?!?p>  “罷了,按規(guī)矩來吧?!?p>  他的意思,就是不計較那牌匾被打爛的事了。

  紀縣丞收了金家遞來的銀票,現(xiàn)下只覺燙得咬手,磨蹭了半晌還是沒有應聲,高知縣都有些疑惑地朝他望去,他才硬著頭皮開口:

  “那……那牌匾被打爛的事,您就這么算了?”

  高知縣似笑非笑地盯了他一會兒,方才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你跟我在這這么些年,眼皮子是越來越淺了,算了,只要別太過火,由你去吧?!?p>  他說的別太過火,意思就是別出人命,到底是跟著他一道來的老部下,多少顧念幾分舊情。

  紀縣丞斂著喜色,恭敬應是。

  ……

  初冬的寒霧,只要輕輕吸上一口便覺得能夠凍傷人的肺腑。

  益智手里捧著湯婆子,臂彎里挽著一件大氅,低聲詢問甘松:

  “老爺還是不肯松口嗎?”

  甘松嘆了口氣,接過他手里的東西:“你也不是不知道,兩位都是倔的?!?p>  他側頭望了望那個還在文心閣前跪著的身影,隱在茫茫白霧里,只看得見雪松般挺直的脊梁,“先前那位還遣人來問,說什么父子倆沒有隔夜仇,現(xiàn)在臉恐怕都笑爛了?!?p>  “告訴老夫人了嗎?”

  甘松搖搖頭,“還沒,太早了,老人家起來受了涼風只怕要犯病的?!?p>  益智便不再言語,將大氅輕輕披到跪著的那人肩上,甘松也忙把湯婆子塞到于如歆懷里。

  “公子,起來吧?!币嬷歉谒砼怨蛳?,膝蓋驟然接觸到冰冷的地面,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不敢想于如歆在這跪了一夜會是什么感覺,打著寒戰(zhàn)勸:“老爺這是擺明了不想見您,您就是再跪下去也沒用,咱們不如起來,好好想想別的法子?!?p>  于如歆原本纖長的睫毛上結了薄薄一層霜,呼出的鼻息冒著白煙消散在晨霧里,臉上的表情是種帶著絕望的空茫:“你們說,她在那里面,會不會比我現(xiàn)下的處境還糟糕?!?p>  甘松和益智沉默著不說話。

  于如歆又道:“是我想岔了,她現(xiàn)下,只怕比我要難受千百倍?!?p>  甘松終于忍不住開口,他其實不明白,于如歆對嘉令這種濃烈的情感由何而來,“公子……她到底哪里好……竟值得讓你為她做到這般地步……”他喃喃自語,竟是這樣濃烈的情愫,令旁觀者望而生畏。

  于如歆張了張口,竟有些不知道該如何說起,半晌才垂下眼睫:“……我說不出……我只是覺得,她哪里都很好?!?p>  若說當初為她頂撞父親是出于對權威的挑釁,其間夾雜著渴望被愛而不得的怨懟,但那日在隱虎山再遇,她騎著巨獸自幽密叢林而來,是真的走進了他的心底,他從來沒有感受到那樣的渴望,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肉都在因為她的一顰一笑而歡喜,就連現(xiàn)在,只要預想到她可能會遭受的對待,他就覺得似被萬蟻蝕骨,不得安寧。

  就連現(xiàn)在,他雖然是為求父親出手相救而跪,但何嘗又不是一廂情愿地想要替她分擔那加諸在身上的萬般刑罰,他雖沒有和她在同一片土地,但她的痛苦,她歡愉,他都能感受。

  但這還不夠,于如歆憤憤地盯向那處禁閉的院門,她本可以不用遭遇這一切的,只要有人愿意稍稍施以援手,但旋即他又委頓下來,并非任何人都能像他一般盼著她好,就連甘松,也不能體會其中滋味。

  于如歆的臉上漫上不正常的酡暈,胸膛忽起忽落,呼吸都變得斷斷續(xù)續(xù),他費力地蠕動著蒼白的唇瓣,緊緊抓住益智的衣服,聲音嘶?。骸耙恰恰俏以儆杏靡恍┚秃昧恕币俏以儆杏靡恍?,要是我權勢滔天,我希望的她好的那個人,就不必被圍困在那小小一方牢籠,我能張開自己的羽翼,替她撐起一片天空……

  大顆大顆的淚水從他漂亮的眼睛里涌出來,他無力地仰倒在地上,十年年了,他還是毫無長進,曾經只能縮在柜子里看著最愛的人離去,現(xiàn)在也只能期冀別人對她的一點垂憐。

  于如歆抬起已經被凍得僵硬的手,祈盼地看著益智:“去豫京,尋我阿兄,告訴他……我知錯了……”一股咸腥的液體自他嘴角涌出,甘松驚叫著將它抹去,帕子上沾滿了紅色的血污,他的周身在不斷發(fā)抖,卻強自咽下了那口腥甜:“求他……幫我……救救她……”

  淼陽縣監(jiān)牢。

  遠處傳來一陣窸窸窣窣腳步聲,夾雜著兩聲諂媚卑微的道謝。

  看守的衙役拎著鑰匙,叮鈴叮鈴地走到關押嘉令的牢門前,解開鎖后囑咐兩人:“這人是紀縣丞下令要好好看管的,你們動作快些,莫要被人知曉,牽連于我?!?p>  花妞娘和陳母連連點頭應是,說話間又遞過去一把桐子:“辛苦您了,不多的玩意兒,您拿去買點酒喝?!?p>  那衙役不要:“我家祖上也是秀水村出來的,這姑娘是個好大夫,只可惜被人害了?!彼狗催^來安慰兩人,“咱們大人公正廉明,定能還她一個公道,還請小大夫出去了便宜我?guī)讉€藥錢?!毖粤T便擺擺手走了。

  花妞娘和陳母面面相覷,一時竟不知說什么好。

  嘉令猶自困在光怪陸離的幻夢中,夢里她還在手術臺上,拿著手術刀,提示生命體征的儀器突然尖銳鳴叫,綠色的手術巾驀然被掀開,露出胡香丈夫那張灰黑而布滿死氣的臉,他坐起身來,與嘉令隔著口罩湊得極近。

  “你為什么不救我?”他說。

  下一秒,時空回溯,那張死寂的臉變成了陳栓子的,嘉令看著白布緩緩將他的臉蓋上,垂在身側的手被人用力抓住,她轉頭去看,是琴娘。

  她滿臉絕望地質問嘉令:“你為什么不救他?”

  ……

  “小周大夫?小周大夫?”

  有遙遠的呼喚自耳邊傳來,將嘉令從那場沒有盡頭的噩夢中拯救出來,她睜眼,看見獄中灰暗的景色,和兩張緊張望著她的臉。

  “小周大夫,你沒事吧?”花妞娘關心地湊上前來。

  花妞看著那張關切的面孔,沉默著搖搖頭。

  陳母見狀從懷里掏出溫熱的餅子,羞赧地遞過來:“這里沒啥吃的,剛烙的餡餅,快趁熱吃。”說完便不由分說遞過來,粗硬的繭子硌得嘉令眼眶發(fā)酸。

  她接過餡餅,咬了一口,竟是肉餡。

  “嗯,真好吃。”嘉令嘴里嚼著餅子,臉上露出一個笑來。

  花妞娘和陳母這才松了口氣,下一秒就見兩汪晶瑩的液體順著嘉令的臉滑下來,她猶自不知,依然在大口地咬著餅子,一邊喃喃自語著“真好吃?!?p>  陳母忍不住落下淚來,不難想見嘉令這幾天遭了多大的罪:“慢點吃,啊,慢點吃,還多著呢……”

  花妞娘隔著欄桿摟住她的肩安慰:“別怕啊,別怕,我們大家都在想辦法,一定能救你出來的!”

  嘉令含著餅子嗚咽出聲,聲音在漆黑的地牢傳出去很遠,蕩出凄厲的回聲。

  “嬸子!嬸子!”她用力抓著自己的頭發(fā),將本就凌亂的頭發(fā)抓的七零八落,“我害死了人,是我害死了人??!”嘉令用力地錘著自己的胸口,“是我太自負,假若我當時更小心些,不去那什么山上,或是發(fā)現(xiàn)不對就立馬下山……”她通紅著眼睛看兩人,“寶珠還那么小,她會不會恨我……”

  陳母和花妞娘不愿看她這副模樣,忍著淚意安慰:“怎么會呢。胡香那口子本就是回春堂沒救了才找得你,你為他差點上山沒了命,這還是寶珠親自告訴我們的,她怎么會怪你……”

  嘉令抽噎著伏到他們懷里不住搖頭,花妞娘見狀重重搖了搖她的肩膀:“這真的不是你的錯,回春堂的郭老大夫可以作證,他那病本就是晚了的,是你想法子讓他強留了那么多時日,他走的時候都在笑呢!”

  嘉令慢慢抬起頭朝她看來,花妞娘又鼓勵地沖她笑了笑,柔聲道:“花妞不也是你治好的,還有栓子,咱們村以后啊,還得靠你呢!”

  汝南郡,距離淼陽縣城五十里的官道上。

  鳴蟬掀起車簾,探身進來稟報:“大公子,天色已晚,咱們今日還是就地扎營休息嗎?”

  捧著書卷的修長指節(jié)微微一頓,披著佛頭青暗花翠竹紋鶴氅的青年抬眸看了看簾幕外露出的天色,輕輕蹙起了眉:

  “現(xiàn)下距離淼陽,還有多遠的路程?”

  “還有大約五十里路?!兵Q蟬低頭,“若是連夜趕路的話,須得三個時辰?!?p>  “那便走吧,不須扎營了?!庇诜顟衙嗣目?,“我這心里總是跳得慌,總別出什么事才好?!?p>  眾人慢走本就是顧慮著車內公子的身體,如今主家發(fā)話,距離終點也沒多少路程,大家都提振了精氣,全速趕路,想要盡快回府修整。

  今年的淼陽天氣冷得格外早,甫一踏入境內,便有紛紛點點的細雪飄落,馬匹們都被凍得打起了響鼻,眾人眉間也都覆蓋上了一層霜白。

  既是下了雪,速度便不能太快,以防結冰的地面讓牲畜扭了蹄子,一行人打著燈籠,下馬慢慢牽著走起來。

  途中于奉懷還掀開簾子看了幾次。

  這頭的人馬小心翼翼,那邊的人卻將馬騎得飛快,“嘚嘚”的馬蹄聲在雪夜中越靠越近,鳴蟬和清風俱都肅了神色,慢慢將身側的刀抽了出來。

  “哎喲——”臨到近前,那一人一馬卻摔了一跤,痛呼聲在寒夜里傳出去好遠。清風對侍從比了個手勢,提著燈籠慢慢圍了上去。

  “哎喲喂!”益智捂著屁股從地上爬起來,第一時間卻來不及關心自己的傷勢,轉而先查看地上不住掙扎的馬兒。

  那馬兒的后蹄不自然地歪朝一邊,根本無法起身,躺在地上不住嘶鳴,極大的眼睛里蓄滿了淚花。

  “可憐見的。”益智輕輕摸了摸它的鼻子,若是平時,它還有可能被帶回去妥善照顧,但現(xiàn)在益智卻不能帶它上路了,四下無人的官道,它有可能會變成野狼的腹中餐。

  益智逼迫自己起身,不再管身后那頭良善生靈的悲鳴,轉頭欲向漆黑的遠處走去,未料到被昏黃的燭火晃花了眼睛。

  “如歆現(xiàn)下還好嗎?”車內,溫雅如竹的公子聽完益智的消息,先追問了自己胞弟的情況。

  “回大公子,奴來的時候老夫人已經請大夫過府看過了,除了有些受涼,并無大礙?!?p>  于奉懷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眉目在燭光下溫和清雅:“既如此,你便把如歆的話再說一遍?!?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置
設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