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墨凝靜靜地盯著他的臉,想要在其中找到一絲一毫的破綻。
可陸沉淵的城府,堪比千年的狐貍,只要他想端著,就沒人能發(fā)現(xiàn)任何紕漏。
柳墨凝看不出的所以然來,收回目光,伸出手去。
陸沉淵盯著她素白的手掌,目光落在她手心右側(cè)的那顆紅色小痣上。
那是她剛到桃源郡時候,第一次跟著老師來陸府時留下的。
祖母和老師在堂內(nèi)閑話,便讓他帶著她在府中玩。
他第一次見到這般乖巧若天仙般的小姑娘,與他以往在桃源郡中見到的所有姑娘都不同。
一身素白的羅裙,裙擺隨著微風(fēng)輕輕搖曳,頭上扎著兩個可愛的雙螺髻,膚色如雪一般,白白嫩嫩的,像是只小兔子。
青玉鎏金的茉莉步搖垂在她的耳側(cè),一步一搖,一步一搖。
攪了春色,亦攪亂了他的心。
彼時他年少,尚且不知心中那種莫名的悸動是為何,由著性子拔掉她的釵子,高舉著讓她夠不到。
看著她咬唇怒目,梨花帶淚,明明氣的不行,卻還是克己復(fù)禮,不動手只動口,站在樹下,洋洋灑灑數(shù)百字,說他不知禮義廉恥,譴責(zé)他枉為君子。
他絲毫不為所動,嘴角掛上得逞的笑意,將少年的頑劣發(fā)揮到了極致。
“你親我一口,我便還你?!?p> 似乎沒料到他會提出這等要求,她一時間瞪圓了雙眸,滿眼的不可置信。
她如同受驚的兔子一般,左右看了看,確定再無其他人,這才小心翼翼地湊過來,踮起腳,在他下巴上輕輕一吻。
“我已經(jīng)按你說的做了,把發(fā)簪還給我?!?p> 柔軟的觸感轉(zhuǎn)瞬即逝,他還沒來的及好好回味,便消失了。
他反悔了,“剛才的不算?!?p> “你……”
她萬萬想不到他會言而無信。
“君子當(dāng)一諾千金,你怎能如此這般,出爾反爾?!?p> 他扯了扯嘴角,一副混不吝的模樣,“不是你說的,我枉為君子么?”
他算準(zhǔn)了這簪子對她意義非常,裝腔作勢要丟出去。
她果然急了,白嫩如玉的雙手扯住他的衣襟下擺,語氣近乎乞求“別,別扔……”
他俯下身,點了點自己的臉,“這兒,再親一口,我就還你?!?p> 她吸了吸鼻子,再度踮起腳尖。
微涼的觸感再次傳來,這次小姑娘吸取了教訓(xùn),停留了一會兒才離開。
她靈動的雙眸泛著水花,“可以還給我了吧?!?p> 他滿意了,將簪子遞過去。
她伸手去拿。
可他卻不知為何,突然不想輕易撒手了。
她扯不回簪子,心中委屈,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他一時心軟,撤了力道。
她猝不及防,歪了身子向后倒去,眼看著要摔倒在地上,卻還顧著簪子,將其護在懷里。
摔的不重,簪子沒事,她的手卻被尖端戳得出了血。
他本就是想逗她一下,沒想到讓人受了傷,驚了一跳,趕忙過去扶人。
她卻推開他,“不用你假好心!”
起身掏出帕子,將玉簪上的血跡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凈,再將其插回發(fā)中,扭身走了。
他以為她要找祖母告狀,追上去,一路陪著小心道歉。
卻沒想到她只是走到池水旁邊,蹲下身子,將手上的血跡洗干凈。
陸沉淵只記得,日暮斜陽時,二人回到廳堂,她對此事只字未提,他亦沒有因此挨打。
后來,他知道了,那枚簪子,是她父母生前的定情信物。
再后來,她的手掌便留下一個小小的,紅色的印記。
像是一枚小巧的紅痣。
柳墨凝伸著手,看陸沉淵眼色似乎迷離,施施然開口,“拿來。”
陸沉淵從回憶中抽離。
轉(zhuǎn)變來的太快,他沒跟上她脫跳的思緒,不明所以,“什么?”
她讓他拿什么東西?
柳墨凝漫不經(jīng)心地掀他一眼,宛若看智障一般,“婚書?!?p> 是真是假,她總要看看。
一聲輕笑脫口而出,陸沉淵劍眉微挑,聲音透著些許無奈。
“你看我——像是什么有大病的人嗎?”
“哪個正常人出門,隨身帶著婚書的?”
柳墨凝心中不屑,既沒證據(jù),陸沉淵又是慣會騙人的,他如今說,她壓根一個字都不信。
她嗤笑一聲,收回手,兩掌交握于身前。
“此番去京城,你我約法三章?!?p> 陸沉淵狀似無意地往她身邊湊近了一點,語氣玩味,“說說看?!?p> “第一,路途之中,不得對我有越矩行為?!?p> “第二,到了京城之后,你我各自分別,互不干擾?!?p> “第三,科考結(jié)束之后,無論你中榜與否,都需將你所知之事,托盤告知于我?!?p> 她外祖父既是三代帝師,陸沉淵能拜其師,而她作為顧懷仁遺孤,于情于理,陸沉淵都不該拒絕這點小事。
看她神色認(rèn)真,陸沉淵配合著她,裝模作樣地思考一番,這才答道,“我只能答應(yīng)你第一條?!?p> 兔子也有脾氣,逼急了就該咬人了。
她如今記憶不全,陸沉淵也怕萬一她心血來潮,又來一出離家出走的戲碼,那他屬實是招架不起了。
《三十六計》中,有一記,名為“瞞天過?!?。
即用偽裝和欺騙來隱藏真實意圖,使對方無法察覺自己的真實目的,從而達(dá)到自己想要的結(jié)果。
而柳墨凝想要的結(jié)果,本來就只有第一條。
既然做戲,那便有始有終。
柳墨凝假裝氣惱地冷哼一聲,仿佛十分不滿意一般,“那就這般說定……”
話音未落,馬車突然一個急停。
慣性使然,二人猝不及防向前撲去。
陸沉淵第一時間將柳墨凝護在懷里。
他摔在木板上,她則摔在他懷里。
此番去京城,陸府的馬車一共有三輛。
除了二人乘坐的這輛馬車,后面的兩輛則裝著雜物。
雖然一路大多走的是官道,可為了防止意外,再加上陸家不差錢,除了隨行的下人,還特意雇了長風(fēng)鏢局的鏢師隨行。
不知外面發(fā)生了何事,二人起身后,陸沉淵豎起食指放在嘴前,向柳墨凝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見她頷首表示明白,陸沉淵又順勢將她半掩在身后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