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晉定嬪

　　“兄長如果實(shí)在不愿搭理長公主，趁早請陛下出面跟她說清楚，免得她隔三差五就往我宮里跑，我還得費(fèi)盡心思應(yīng)付她?！?p>　　說話的是個女子。吐字干脆，直截了當(dāng)。

　　“再不濟(jì)，弄幾個年輕的侍妾放在府邸里堵一堵那些人的口舌也成，畢竟陛下身邊親信到這個年紀(jì)還未娶妻的就剩你一個，像棵孤零零的老樹杵在園子里，能不惹眼么？”

　　女子越說越氣，頗有點(diǎn)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被她教訓(xùn)的男子半晌才抬起醉意朦朧的眼睛，“你話真多?！?p>　　這聲音……

　　陳照夜熄滅燈籠，藏在樹叢后。

　　醉酒的人是祁溪，那么說話的女子應(yīng)該就是他的親妹妹，那位傳說中的文妃娘娘了。

　　“要不然你干脆傳出去說我們兄妹不合，凡是我向你推薦的，你一律不喜歡。”

　　文妃祁瀾今年二十有三，鼻梁高挺，輪廓深邃，比起眉目淡雅如畫的兄長，她反倒更有當(dāng)年祁家武將英姿勃勃的風(fēng)范。

　　每年這個時(shí)候，除夕宮宴結(jié)束，問渠都要誠惶誠恐地跑來青蕪宮求她，說他家公子喝多了酒，又跑到那方花池邊上不肯走了。

　　“人早就死了，你難道要為她守一輩子？”祁瀾道。

　　兄長不理她。

　　月亮被云層遮擋，原本清澄透亮的池水變?yōu)橐惶镀岷?，似深不見底?p>　　“再說，就算你真的愿意守著，你的那位心上人在九泉之下也未必會領(lǐng)你的情?！逼顬憶Q定把話說透，“當(dāng)年你在殿外跪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求得太后松口，保下那位姑娘性命?？扇思覍幵概阒髯尤ニ溃矝]想過要出宮嫁你。”

　　話題冷不防轉(zhuǎn)到自己身上。

　　默默偷聽的陳照夜尷尬地垂下眼睛，心想若這兩人再講不到什么實(shí)質(zhì)性的消息，她就趕緊離開。

　　“我知道?！逼钕p聲道，“畢竟當(dāng)年我給她寫了那么多封信，她一次也沒回過。拒婚是貴妃的意思，也未必不是她借貴妃之口點(diǎn)我?！?p>　　“那你還……”

　　“阿瀾，陛下這些年過得不容易，你待他好些?！逼钕催^來勸妹妹，“既然說到當(dāng)年事，我便再告訴你一個秘密——陛下并非如你想的那樣薄情寡義。自幼養(yǎng)在皇后膝下非他所愿，貴妃殉葬那日，他也想孤注一擲去求情?！?p>　　陳照夜驀地捏緊拳頭。

　　她聽見祁溪以極輕的聲音道：“陛下沒去，是因?yàn)樗蝗讼铝硕?。?p>　　“無色無味，讓人昏沉無法動彈。太醫(yī)診不出來，只說是先皇崩逝，陛下悲慟心緒震蕩所致?！?p>　　“是太后娘娘做的？”祁瀾問。

　　“不知道。”祁溪搖頭，“前一日陛下的飲食很復(fù)雜，我們又后知后覺，查不出來。”

　　“若真是太后所為……”祁瀾聲音低下去，那時(shí)有資格承繼大統(tǒng)的皇子有三，太后出手，反倒是像為了保李允堂登基前不生波折。

　　“我們祁家世代忠骨，到這一脈雖只剩下你我二人，家規(guī)祖訓(xùn)也是不能忘的。如今陛下尚未親政，朝政大權(quán)還在太后手里，你身為皇長子生母，更需盡好嬪妃本分，不能整日在自己宮中躲清閑?！?p>　　“好好好，妹妹知道了，明日我就去給皇后娘娘請安……”

　　兄妹二人談話，陳照夜沒有再聽下去。

　　她麻木地走著，心里想的全是剛才祁溪那句“四殿下被人下了毒”。

　　那日她跪在瓢潑大雨里，喊得聲嘶力竭，那名守衛(wèi)告訴她四殿下在里面陪皇后說話……然后她就暈了，再醒來時(shí)已身在貴妃宮里。那么在她暈倒之前，門里面發(fā)生了什么？

　　太后王氏尚未回京，很多秘密，唯有日后再找機(jī)會查明。

　　折回望雪閣前，陳照夜在青蕪宮外宮墻北角一株老槐樹下挖出一個方方正正的小鐵盒，揣在懷里。

　　天蒙蒙亮。

　　皇城各處傳來洗掃的聲音。

　　陳照夜與藤蘿張羅好早膳，算好時(shí)間在寢殿外跪下，等衛(wèi)茉服侍景帝梳洗完畢一同出來。

　　大年初一，宮女穿的都是朱紅宮裝，鬢邊各簪一朵海棠絹花，看著喜氣洋洋。

　　景帝這一覺睡得香甜，依舊穿常服，腰間佩朱紅龍紋玉帶，宛若神采奕奕的尋常貴族公子。

　　望雪閣的早膳很簡單，龍井蝦仁、炒三冬配點(diǎn)心，以及小菜若干。

　　景帝一掀袍角坐下，抬頭見窗戶上是新剪的窗花，廊下一排紅燈籠隨風(fēng)擺動。風(fēng)吹入室，撩起衛(wèi)茉前額細(xì)碎的劉海，女子羽睫低垂，神情溫柔。

　　他隨手夾一塊甘露山藥糕，軟糯清香，酸甜適中，隱約嘗出苦味。

　　景帝怔怔停下筷子，總覺得這股味道有些熟悉。

　　“這糕點(diǎn)是……”

　　“是臣妾昨日做的，陛下見笑了?！毙l(wèi)茉道。

　　記憶里的溫情被喚醒，晨光下柔婉清麗的衛(wèi)氏看起來更令他心情愉悅，景帝環(huán)顧這陳設(shè)頗為簡樸的宮室，暗道定要給她補(bǔ)償。

　　如意公公從外面進(jìn)來，躬身道，“皇后娘娘那邊像是在等您呢，午后王家照例會入宮請安，您要不要先過去看看？”

　　“陛下去吧，不必顧慮臣妾這里。”衛(wèi)茉體貼開口。

　　景帝在她肩頭輕輕拍了拍，“你放心，朕今日就讓淑寧回來陪你。”繼而吩咐如意，“去傳朕旨意，才人衛(wèi)氏溫柔賢淑，知禮有度，擢晉為嬪，封號‘定’，賜住望舒宮?！?p>　　望舒宮華麗舒適，多為寵妃居所，里皇帝的太和殿也很近。衛(wèi)茉與陳照夜對視一眼，連忙謝恩。

　　如意笑瞇瞇道，“是，恭賀娘娘大喜?！?p>　　————

　　待兩人走后，衛(wèi)茉緊繃許久的那根弦終于松懈下來。

　　她手腳發(fā)軟，忽然像斷線偶人那樣跌坐在地，陳照夜上前攙扶，故意笑道，“定嬪娘娘，您這是怎么了？”

　　“你聽到了嗎，照夜，你聽到了吧？！”衛(wèi)茉反握住她的手，激動不已，“陛下說要把淑寧送回來！”

　　“是，定嬪娘娘，恭喜您得償所愿?！?p>　　衛(wèi)茉這才想起自己的位份也升了，臉頰飛紅，作勢在陳照夜身上打了一下，“壞丫頭，原來你在笑我呢！”

　　“不止這些，陛下還說要讓您去望舒宮住，那邊寬敞又舒適，公主還有花園可以玩耍?！?p>　　“是呢，是呢?！毙l(wèi)茉又開始發(fā)愁，“換宮殿后也會撥來新的宮人，我聽她們說，通常都是要先發(fā)賞銀打點(diǎn)下去的……咱們的銀兩還夠不夠？”

　　“這個您不必?fù)?dān)心。您莫不是忘了，除了咱們之外，還有一人心心念念希望您能翻身?！?p>　　話音剛落，外面?zhèn)鱽斫獘宓穆曇簟?p>　　“給定嬪妹妹賀喜，本宮沒來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