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知道,那些前瞻的文字,本就不是穿越者寫出來的。”
“對啊,不是穿越者寫出來的,你就更不應(yīng)該把自己的思想隨意的加諸在這些孩子身上不是么?”腦海里閃過那些觸手可及的真情實感,管殷卻還是微微搖頭嘗試把雜亂的思緒甩出去。
要知道,很多后世看來并不合理的事情,卻是在當下環(huán)境里安身立命的倚仗——哪個中國人不想改變屈辱的近代史?哪個中國人不想把八國聯(lián)軍擋在中華之外?
眼見程衡沒有回應(yīng),管殷的語氣不由自主帶上了說教:“忘記歷史是背叛歷史,以為能靠著一己之力推進,甚至扭轉(zhuǎn)歷史進程,難道就尊重歷史了么?”
“那難道要我看著他們還不懂什么是愛情,就耽誤了自己和別人家姑娘的一輩子么?”
“你如果多看看那些元明清時期的劇本就能知道,古人可沒有你們歷史書上那么迂腐!”
“誰告訴你歷史書里的古人是迂腐的?”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管殷的話,程衡卻沒有忙著去開門,站起身來盯著管殷:“好,我倒是想要聽聽你覺得應(yīng)該怎么教學(xué)生。”
“你該教他們尊重女性,而不是給他們看《崔鶯鶯待月西廂記》,讓他們學(xué)著張生跳到別人家的院子里去,念叨著好紅娘,想著好鶯鶯?!蹦潜静辉摮霈F(xiàn)在這個年代學(xué)堂里的書還赫然擺在桌面上,管殷眉心在跳,心里清楚這本《西廂記》可能給此時此刻的程衡招來多少麻煩。
“哪里就會……”
“咚咚咚!”
一聲通傳隨著敲門聲響起,越過四方的天井,直傳進程衡的書房里來:“夫子在家么?我家老爺找夫子有些事要說?!?p> “你先想想怎么演好自己的身份。”管殷不知道自己的話程衡聽進去了幾分,卻還是拍了拍書桌上面的《西廂記》,意有所指,“再去想辦法做你想做的那些不符合身份的事情吧!”
“咚咚咚!咚咚咚……相公,三恒進來了?!?p> 一睜眼又是一臉無辜的三恒,管殷有些愁,又有些感謝三恒把自己從與程衡之的矛盾中解救出來。
夢里面總是一根筋的堅持己見,此時分清醒了,管殷也明白:自己和程衡無非是站在各自的角度上看問題。
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畢竟隔著一道厚厚的壁壘,很多事情并不是程衡隨便想想就能做得到的——一代代人前赴后繼的事業(yè),怎么可能真的能靠一個“穿越者”增速?
“相公又在發(fā)呆……相公真的不隨著夫人到村里,到鎮(zhèn)上去看看么?”三恒把把茶端到書案上,看著管殷的目光里常帶著憂愁,“相公若是哪里不舒服,可切莫要憋在心里?!?p> “我去隨你搭屋子?!惫芤蟛幌虢忉屪约簞倓傇谙胧裁矗酒鹕韥碓竭^三恒,這才又轉(zhuǎn)過頭來催起了前者,“走哇!”
“哎……哎哎哎!”
“你怎么隨便翻別人的東西?”來人逼近自己書桌的時候,程衡想起管殷方才說過不久的話,整個人先一步擋在了書桌面前,分出一只手探向了壓著那本書的氈子。
后知后覺的意識到自己似乎在“此地無銀三百兩”,程衡狀似輕松的并起食指和中指,一下一下的敲在那處。
演戲是演戲,放松的帶入人物就好了?,F(xiàn)實終究是現(xiàn)實,程衡略帶僵硬的動作,怎么看是怎么不對勁。
來人臉上帶了幾分詫異,目光不經(jīng)意掃過程衡手蓋著的地方,出言解釋:“是給夫子的禮物。”
“這段時間我外出販茶,交易完畢,原本打算在那邊停留一段時間,體味風(fēng)土鄉(xiāng)情,只是……內(nèi)子信中同我說夫子近來總是身體不適,家中孩兒也很是擔心夫子,這便快馬加鞭帶了當?shù)靥禺a(chǎn)來看望夫子?!?p> 一串話挑不出半點錯處,若不是管殷的話在先,勾起了程衡的心虛,恐怕當真聽不出這話里有話。
“勞煩掛心,鄙人身體如今倒也大體康健了?!背毯猬F(xiàn)在無比感謝自己當初為了這幾個劇本認認真真的研究了一遍歷史,甚至嚴重到那段時間張口就是“古風(fēng)”,還因此被朋友吐槽過一句“寫戲?qū)懐偭税伞保F(xiàn)在才不至于直接暴露。
“倒是令郎這段時間……”
孩子啊,對不起,雖然我也知道我現(xiàn)在像是惡人先告狀,但我如果不掌握先機,你爹可不會饒了我!程衡在心里默默念叨著,自己終究成了自己不想成的樣子!
果然,只要提到了孩子的學(xué)習(xí),做家長的很容易轉(zhuǎn)換注意力。
來人的矛頭一下就落回到了自己孩子身上,皺眉瞪了一眼一旁候著的書童,又把懇切的目光投向了程衡:“夫子但說無妨。”
“若是小兒頑劣,夫子不必留情?!?p> 程衡聽到的瞬間險些笑出聲。
哦,這樣的話自己父母在自己小時候也和老師說過,后來到了專門的藝考培訓(xùn)班里,父母還是這樣說的——只是有的老師配得上一句“老師”、一句“先生”,有的老師卻連以身作則都做不到。
“休息時分的打鬧是小兒天性,只是這課業(yè)上……令郎總以為承了家業(yè)便不必在乎學(xué)業(yè)了。”
留下句“多謝夫子,改日再談”做家長的便匆匆趕回家訓(xùn)孩子去了。
風(fēng)把晦云卷,溫茶人面前。今時幾聚散,但問輕裊煙。程衡放下茶杯的一瞬間,突然意識到自己最大的問題并不是不知道怎樣教書。
而是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這些孩子的夫子……
在書案前坐下來,拿出那本西廂。程衡沒有來得及和管殷說的是這本書原就是屬于這位夫子的。
書被翻得厚了一倍,明擺著做夫子的讀過不止一遍,看上面的字跡,應(yīng)當還是夫子親自謄抄的。
那封信,也是從這本西廂記里拿出來的。
來人走了,管殷也不在,程衡默默翻開那本《西廂記》,看著里面被疊得整整齊齊的薄宣,墨跡在陽光下字透紙背。
信上面只有寥寥數(shù)語,如今程衡也熟讀的幾乎能背下來:一抷黃土故園景,幾懷日月江河清。青松為敬民為令,何須顧我身后名。
百姓之命或當系于清官之名,徽商之譽,乾坤之變或當起于天地之間,萬民之前。
重新收好這封信,程衡覺得自己或許應(yīng)該試著先演好“夫子”這個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