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好好地撕一撕
蕭一銘聽了口諭又與李公公一番客氣,得了他好一通恭維,正是興致高漲的時候,他尤擅書法,大字寫得漂亮,蕭家百年清流出過不少畫家,書法家不多,他算一個。
蕭時月進(jìn)來時他一筆直下完成了最后的一撇。
“父親這個永字寫的真是瀟灑出神,顏夫子在世都得夸您后來居上呢。”
蕭一銘大笑,將筆放下,抬眸看她。
“這個時間不去和你母親玩鬧,反來書房找我是有話要說吧?!?p> 蕭一銘開門見山,蕭時月也不打算藏著掖著。
她福了一禮道:“父親,女兒接下來要說的話有些大逆不道,望父親體諒?!?p> 蕭一銘樂了。
“你自小有主意,大逆不道的話還少嗎?兩年前,為了勸蕭家支持信王,你對著滿族耆老什么話都說盡了,在祠堂跪足七天就是不認(rèn)錯,哎,為父習(xí)慣了?!?p> 跪足七天,跪到雙膝紅腫流血,暈倒爬起來繼續(xù)跪,每日只進(jìn)些粥水,第七日才奄奄一息被抬出送醫(yī),只為讓父親和家族耆老有信心支持信王。
目的雖達(dá)成,但從此她的膝蓋就落下了毛病,每逢風(fēng)霜雪雨都會隱隱作痛,不能多行。
蕭時月長睫微垂:“是啊,當(dāng)時我篤定信王可以成事,他成事后必會倚仗蕭家,我們蕭家便能一舉壓下王家,成為當(dāng)朝第一大家?!?p> “阿月眼光好,挑中了這塊璞玉,信王確實(shí)值得托付,他對你有情,對我們蕭家也有義,待你大婚,為父便為國丈,剛才李公公的意思是,圣上有意封爵,一等國公銜世襲罔替,此為虛名,實(shí)差是你二哥哥,圣上要他去做東都府尹。”
蕭一銘一通話說完,不覺喜上眉梢,暢快極了。
蕭家百年輝煌,最輝煌時出了一位大將軍兩位相國,把持朝政三十余載,世人都道,不知皇帝只知天水蕭氏。
到他這一代,名氣雖在,盛況不復(fù),族中子弟凋零,多是莽撞武夫,文上只有老二,科考三年,中了個二榜十三名,在文淵閣領(lǐng)了個不大不小的虛職,每日只是謄寫文書,還不如他這個國子監(jiān)祭酒。
哦,也不能說完全凋零,他還有個義子,在朝堂上只手遮天不可一世,以至于外頭如今提起蕭這個姓,想得、說的都是他蕭寅之,和天水蕭氏沒半點(diǎn)關(guān)系。
到底不是親生的,隔著血緣,蕭寅之高中之后就和蕭家斷了聯(lián)系,翻臉不認(rèn)人,蕭一銘沾不到他一點(diǎn)好處,早憋了一口氣,只覺蕭姓被李代桃僵了,愈發(fā)想要重振家族聲威。
現(xiàn)在,終于到了天水蕭氏揚(yáng)眉吐氣的時候了!
蕭時月一眼看透了父親的心思,趙希誠大概比她更早看透,所以才挑中了蕭家,兩蕭內(nèi)斗,最是知己知彼,再沒有更合適的了。
只是上輩子,他這份心思是熬到了大婚之后才逐漸顯露,這輩子倒是提前了。
前世給她父兄的封賞雖也尊貴,但沒有那么尊貴,如今的這份隆恩毫無先例可言,簡直是一步到位,將蕭家送上神壇。
蕭時月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錯,但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說服父親。
“父親可知,這東都府尹掌管東都大小事務(wù),歷朝都是皇帝心腹或是未來太子兼任,這對二哥來說,分量不會太重嗎?”
蕭一銘朗聲笑:“若沒我們蕭家一力支撐,他行三還非太后嫡出,又有蕭寅之?dāng)r路,如何登基?說句難聽的,他的龍椅都是我們蕭家出錢賣命堆起來的,他怎樣回報都不為過!”
父親竟然已經(jīng)狂妄至此,把她的功勞歸于蕭家全族的功勞,恨不能騎在趙希誠頭上撒野。
蕭時月深吸了一口氣,撲通,跪下了。
“父親!這話萬萬說不得!”她抬眸,“父親,信王已經(jīng)登基,萬里江山都是他的,我們蕭家與他從此只能是君臣,半點(diǎn)不能僭越!”
蕭一銘皺眉:“我自是不會出去說?!?p> “想也不行,想了,您就會做出不理智的選擇,譬如,接下圣上不恰當(dāng)?shù)姆赓p。”
“不恰當(dāng)?”
“二哥哥木訥耿直,在文淵閣這種地方都混不出頭,您讓他接?xùn)|都府尹這個燙手山芋,是嫌他惹不出禍?zhǔn)???p> 蕭時月頓了頓,“還有一等國公銜,是,我們蕭家是出了大力,但在外,推舉明君平息內(nèi)亂是臣子的責(zé)任,算不得功勞,且真正殺入宮闈手刃造反的二皇子的,可是蕭寅之和王家,并非我們?!?p> 她看定蕭一銘,眼神篤定得就像當(dāng)年求他幫信王一般。
“父親,王家會得什么封賞您知道嗎?金陵王氏,與我們同為大族,也同樣參與了奪嫡,他家大公子甚至親自參與了平叛,論功勞,比我們只多不少,圣上預(yù)備如何待他們?是和我們一樣,還是略遜一籌,亦或是壓過我們?”
蕭一銘一愣,半晌才道:“那邊還未有消息傳出,但你即將為后,后宮只能有一個主人,東都也只能有一個府尹,他們家再怎么樣也是壓不過我們蕭家?!?p> “對,他們一定壓不過,因?yàn)樗麄兏緵]必要壓過,只要將自己的人安置在妥當(dāng)?shù)奈恢?,等著我們蕭家從高處墜落,摔得粉碎便好。?p> “你是說,圣上在捧殺?”
“不只是捧殺,他還要引我們和蕭寅之相爭相斗!”蕭時月深吸氣,“父親,如果女兒沒猜錯,您得了這些封賞想的可是,終于能以此蕭壓彼蕭,叫那蕭寅之再不能猖狂,對嗎?”
心思被猜中,蕭一銘臉色不好看。
“你!大逆不道!”他扶住桌角,“蕭寅之那個混賬東西,不記養(yǎng)恩,頂著我蕭家的姓氏為所欲為,臟了蕭家的門楣,為父厭他有何不妥?”
呵,蕭寅之當(dāng)年連中三元,成了大雍立國兩百年來最年輕的狀元,給蕭家長臉的時候,您可不是這個嘴臉。
蕭時月抿了抿嘴,道:“是,他是無法無天,但他到底是您手底下長起來的孩子,總有三分薄面,如果我們真接了這封賞和他爭個高低,您覺得蕭家滿門會是什么下場?”
“我們還能輸給他不成?”
“不,我們不會輸,但若是我們贏了,到底是蕭家再振雄風(fēng),還是功高震主鳥盡弓藏?若我們倒下了,蕭寅之也倒下了,最得意的會是哪一家,哪一人?”
這一問,問的蕭一銘宛如涼水澆頭,是啊,怎么忘了這一茬!
自古以來,混到頭的世家,哪個不是盛極必衰,落得個凄慘收場?
蕭家之所以衰落到這種地步,便是被當(dāng)時的皇帝鳥盡弓藏,全靠蕭家先祖及時抽身,才免于被誅九族的下場,存下了翻身的可能。
他居然得意到連這一層都看不破,還需要這個剛滿十九的丫頭提醒。
“父親飽讀詩書,以史為鑒,想來不用阿月再多說?!?p> 蕭一銘今日昂了一天的頭到底垂了下來。
“可我在李公公面前已經(jīng)做了保證,這可如何是好?”
“李公公只是來探口風(fēng),您給了準(zhǔn)話,他好和圣上回話,左右正式的封賞也要等到大婚以后,父親,您明日就進(jìn)宮,不論用何種方法必得將這封賞推給別家?!?p> “誰家?”
蕭時月一笑:“還能是誰家呢?只能是金陵王氏,這個圣上真正想捧的家族了。”
金陵王氏有一女,曾是她的閨中密友,在她大婚的一周后被抬入宮中,從此,明里扶持暗里陷害,最終令她失去了一個孩子和生育能力。
在趙希誠的安撫下,她忍下了這血海深仇,聽他的話,預(yù)備著消滅了蕭寅之再來收拾王家,萬沒料到,沒有之后了。
如今想來,果真好大一張網(wǎng)。
那這一世,便讓她從這張網(wǎng)開始,好好地撕一撕。
蕭一銘嘆道:“圣上本就想捧他們,我們拱手相讓,豈不是順了圣上的心,如了王家的意?”
“父親,王家得意了,圣上就不會再捧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