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秦王守寡十年
隔天傍晚,秦氏宗祠的祭殿里。
小溫月哭得更委屈了:“父王,她們都笑話我說,娘親再好也已經(jīng)死掉了,變成了木頭。娘親不能和我說話,不能抱我,不能哼歌謠哄我睡覺,也不能陪阿兄和我一起游園踏青,放紙鳶……”
死般寂靜的宗祠祭殿里,小溫月抱著牌位委屈又傷心的抬頭,看向了沉默的黑袍男人。
“父王,為什么娘親會(huì)變成木頭的?”小溫月緊緊拽著父王的黑袍袖角,哭紅了眼睛,委屈追問:“父王,娘親她,嗚嗚,她為什么不要我們了?”
小溫月等了好久,卻只等來父王的沉默。
倒是這一問似晴天驚雷,震得晏寧心弦驟緊,恍惚便跟著小溫月的視線看向了那男人。待她注視著他半晌,她終于不得不相信此刻的冷面武雍王,竟然就是十年前,黑袍溫雅,似金墨玉山的秦景淵。
如今的他,不僅左臉戴了一副森寒的黑鐵面具,兩鬢更是長(zhǎng)出了斑駁白發(fā),就像是焦黑的山巖覆了千年的雪,在喧囂塵世里,落寞而孤寂。
而她怔愣的這片刻,秦景淵已半蹲在他們小女兒的面前,耐心擦掉了小溫月的眼淚,沉聲道:“你娘親她沒有不要你。她不要的,是父王。”
秦景淵神色黯然,道:“小溫月,是父王對(duì)不起。”
被死亡籠罩的宗祠祭殿里,小溫月眼淚汪汪地,哭著問:“父王又沒做錯(cuò)事,為什么要說對(duì)不起?”
晏寧明明死了,此刻竟還是痛得想死。而秦景淵看著他們小女兒,沉默了許久后,他那幽沉黑眸里滿是后悔,“因?yàn)椋竿踹t到了。”
小溫月懵懵懂懂,“父王,我聽不懂。”
秦景淵眼神更落寞,卻溫柔慈愛地摸了摸他們小女兒的頭,“小溫月不需要懂,也不必在乎旁人如何嘲諷。你只需記得,你有一個(gè)天底下最疼你的娘親。”
“比父王還要疼我嗎?”
“嗯。因?yàn)槭撬妹攘四?。?p> 聞言,晏寧心口痛得流血。
而端嚴(yán)肅穆的宗祠祭殿再次陷入死寂時(shí),冷面的武雍王這才喚來黑騎統(tǒng)領(lǐng)林鷲抱走小溫月。
晏寧念念不舍,跟著飄到了殿窗邊,眼巴巴望著小溫月的身影消失在了殿廊盡頭,她這才轉(zhuǎn)身飄坐到了殿梁。這時(shí)的秦景淵走近祭案,珍而重之地重新擺好了她的牌位,又往長(zhǎng)明燈里添了許多香油。
晏寧好奇秦景淵會(huì)做什么。
但他只是燃了三炷香祭拜她的牌位,而后便在白霧繚繞里,一直沉默著,沉默得太安靜了,以至于她好奇地飄下了殿梁,再飄近打量秦景淵。
猝不及防,晏寧卻錯(cuò)愕看到,站在她牌位前的秦景淵,竟是痛苦地紅了眼眶。
“十年了,你為何,從不入我夢(mèng)中?”
他這般傷心質(zhì)問她,真的是好沒道理。晏寧亦紅了眼眶,輕嘆著滑稽笑出了聲。
而秦景淵怔怔盯著亡妻牌位,啞聲喃喃:“寧寧可是還在怪我十年前,未能及時(shí)趕到破廟見你?”
驟然聞言,晏寧茫然而恍惚。
而空曠大殿里,幽幽燭火勾勒出的秦景淵黑袍悍冽,愈發(fā)痛苦地?fù)嵘狭伺莆坏目套?,哀聲自嘲:“寧寧恨我,也是?yīng)當(dāng),皆是我的錯(cuò)?!?p> 話落,秦景淵黑眸里的痛苦漸漸沉了下去,直到神色寂靜,“寧寧,你如何才肯原諒我?”
飄在牌位前的晏寧,笑得愈加嘲諷。
但下一瞬,她卻震撼看到了她活著的時(shí)候亦未曾得見的一幕。秦景淵紅著眼眶落了淚:“寧寧,我會(huì)彌補(bǔ)。十年前下毒害你慘死破廟的那些人,我定會(huì)親手送他們下地獄……然后,我便去見你……待重逢,你見了我,別不理我……好不好?”
奇怪的回魂人生,晏寧仍未適應(yīng)。突如其來,她便又被秦景淵這番話砸得眼冒金星。他的意思是十年前,她并非死于難產(chǎn)意外,而是被人下毒害死?
一瞬間,晏寧只覺得秦景淵在說胡話。
但轉(zhuǎn)念,她環(huán)顧了整座輝煌祭殿,此刻的殿內(nèi)僅剩她這孤魂和他,秦景淵他完全沒必要說謊。
難道十年前真有一場(chǎng)算計(jì)?
那么殺她的幕后主使,是誰?
晏寧凜然看向,絕望又痛苦的秦景淵。
十年前的秦景淵明明選擇了先救虞清歡,如今竟然又發(fā)誓為她復(fù)仇。
他不知道,他聽上去格外可笑么?
驀地,她自嘲輕笑。
這一夜之后,晏寧疑慮重重,雖想親自找出她慘死的答案,卻被困在秦氏宗祠里。
唯一值得她感激的是,她避著日光飄在這座如囚籠的祭殿時(shí),小溫月時(shí)常跑來,或活潑高興,或煩惱郁悶地,同她的牌位說悄悄話。
雖然都是小姑娘的瑣碎日常,比如學(xué)堂的功課得了先生的夸獎(jiǎng),認(rèn)識(shí)了來自西原的新玩伴皎皎,給阿兄寫了信喊他快些回家陪她逛正月廟會(huì)……
若說她死后的這十年是一幅畫像,那么小溫月則是給了她許多畫像碎片,讓她開始拼湊過去。
晏寧由此知曉了,更多事情。
但她卻也因此,疑心更重。
起因是很偶然地,小溫月抱怨了北院的八陣閣在翻修,害她找不到古籍輸了和晏瀟月的功課比賽。
一聽此事,晏寧便知必有蹊蹺。
她與秦景淵成婚之后,曾仔細(xì)勘研過北院的八陣閣。秦氏先祖不僅用了百年不腐的銀桂木建造閣樓,構(gòu)造更是精巧嚴(yán)密,水火難侵。
所以,八陣閣根本不必修繕。
除非這是,八陣閣底下那座地宮有異動(dòng)的借口。
晏寧正冥思苦想的時(shí)候,正月初五賽船燈的傍晚,她原是照常飄在宗祠殿窗邊搜尋少年靖兒的身影,卻敏銳察覺到宗祠院墻的附近,竟增加了黑騎戒嚴(yán)巡邏。
秦景淵果然有所動(dòng)作。
晏寧此念剛起,便聽見沉重的石門滾動(dòng)聲。
她循聲回望,只見是宗祠祭殿的西側(cè)殿墻緩緩打開,林鷲面無表情地拖著一個(gè)蓬頭垢面、渾身血淋淋的女子進(jìn)了祭殿,又一路拖拽到了她的牌位前。
待晏寧飄近了一瞧,竟是侍女紅蔻。
這時(shí)候又有腳步聲進(jìn)殿,她聽著熟悉,不由再看向西側(cè)殿墻,果然是秦景淵踏過那扇密室石門。也不知哪來的一陣寒風(fēng)令他那身黑氅悍嘯揚(yáng)起了袍角,冷銳如劍鋒的弧度令整座祭殿,驟然靜默。
見狀,晏寧心有不祥的預(yù)感。
偏巧她忐忑打量這滿身酷刑痕跡的紅蔻時(shí),卻愕然察覺紅蔻根本不敢抬頭來看她的牌位。
紅蔻在懼怕她。為何?
晏寧想起十年前,她們親如姊妹,她甚至在死前將剛出生的小女兒托付給了紅蔻。而紅蔻亦發(fā)了毒誓向她承諾,一定會(huì)替她好好照顧小溫月。
但是如今,紅蔻為何對(duì)她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