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外夜色濃稠如墨,燈影拉成模糊的長線,飛速向后流淌。
后座的男人半闔眼眸,雙腿恣意舒展,西裝褲腿順挺垂下,襯得腿部線條流暢修長。
相較之下,陳挽就顯得過于正襟危坐了。
手平放在膝蓋上,脊背挺得筆直,坐姿乖巧活像個小學生。
司機從后視鏡瞥了眼男人,見他臉色不虞,心領神會升起隔音板。
其實謝鶴清鮮少動怒。
他的表情很淡,卻溫而厲,總能無形中給人壓迫感。
集團內部的斗爭,如底下暗流涌動的冰層,稍有不慎,一腳踏下去,便是吞噬人的深淵。
但他總有本事,在各方勢力傾軋下,令其相互牽制,保持一種微妙的平衡。
沉穩(wěn)、決斷、洞悉人心。
就像自半空中俯瞰全局的一只眼,亦或控制巨輪秩序的掌舵者。
但此刻。
拜某人所賜,謝鶴清險些控制不住外泄的情緒。
當拽著陳挽的手,將她毫不客氣塞入后車廂時,他已在馬路邊等候了近一個小時。
“別人還以為你多乖巧,其實性格倔,脾氣也大。”
謝鶴清解了袖扣,卷起一折,露出手臂處淡淡的牙印,眼里溫度徹底冷了,“尖牙利嘴?!?p> “母親擔憂你的處境,囑咐我來開解你。依我看,屬實是多余了?!?p> 這話聽上去有些諷刺。
陳挽又開始她慣用的技巧。
裝死。
“窩里橫對不對?”
謝鶴清捏住她下顎,修長指骨探入唇齒內,摸索她尖銳的虎牙,“賭我會縱容你?”
陳挽扭過頭,帶著執(zhí)拗的孩子氣。
“看著我?!敝x鶴清扳正她的臉,漆黑的眼鎖住她,“別考驗我的耐心?!?p> 經(jīng)過方才一番掙扎,她的發(fā)絲有些凌亂。
像只臟兮兮的小狗,長出獠牙但性情還算溫馴,愛小打小鬧也無傷大雅。
謝鶴清探指輕撫她的臉,說出來的話卻冰冷無比,“挽挽,惹惱我,對你沒好處?!?p> 他喊她小名的語氣,輕柔撩撥在她心間,卻沒帶來一絲溫度。
陳挽咬著唇,一言不發(fā)。
沉默的對峙下,她逐漸力不從心,就像待宰的羔羊,猶作困獸之斗。
狹窄陰翳的車廂內,靜得只聽到彼此呼吸聲。
許是沒得到想要的回復,謝鶴清沒再理她,支著下頜閉目養(yǎng)神。
車內沒開暖氣,陳挽手腳冰涼,凍得血液幾乎不游走,狼狽捂住腹部蜷縮起來。
驀地,一件西裝外套披在她身上,耳畔傳來他懶淡的嗓音,“空調溫度調高?!?p> 暖意裹挾,伴著熟悉的氣息。
漸漸的,困意來襲,陳挽閉上眼睛。
時間流逝了多久,她渾然不知。
驟然清醒過來時,道路兩側街景越來越陌生。
一抬頭,對上謝鶴清清雋冷寂的眉眼。
她茫然:“不回家嗎?”
“明早回?!彼兆∷氖?,問,“還冷嗎?”
陳挽搖頭。
轉而望向窗外,車已拐入徽園。
純正的四合院園林風格,高墻大院烏頭門,飛檐下四角雕花撐拱,從墻外能看到院內的一片竹影。
陳挽穿的是細高跟,站了近一整日,腳后跟一小塊肌膚被磨腫。
謝鶴清揚臂攬她的軟腰,借力撐著她走。
穿過竹林山石,和丹楹刻桷的長廊,一路上傭人恭敬地朝他們鞠躬。
“少爺,小姐?!?p> 陳挽微微窘迫,不自在地捋了絲發(fā)在耳后。
推開折枝花紋窗欞。
香爐里薄煙繚繞,在中式燈籠照射下,如碎金彌漫。
室內也是低調中透露著奢華。
朱紅檐柱,玉砌雕闌。
檀木家具、真跡書畫,隨意顯露的都是古董擺件,連腳下也鋪著纖塵不染的的雪絨地毯。
陳挽赤腳踩于其上,腳趾無意識蜷縮了下。
她好奇打量四周,一抬頭,謝鶴清好整以暇等著她。
“過來?!彼麑λf。
謝鶴清扯松領帶,單手解開一粒西裝扣。
站在旋梯上,倚身扶著欄桿,居高臨下睥睨她。
矜貴的模樣,讓她無端聯(lián)想到慵懶的獅子,時而優(yōu)雅,時而威赫。
陳挽不自覺屏住呼吸,似闖入仙君居所。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她吞咽了兩下,“其實,我可以自己回家,就不勞煩你?!?p> 謝鶴清忽然笑了一聲,“陳挽,你是真不明白嗎?”
“這個家里,你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我?!?p> 陳挽暗暗握緊拳頭。
心如明鏡。
只有他,是她唯一不敢忤逆的人。
因此才能輕而易舉拿捏她。
客臥在走廊盡頭。
房間里陳放一張閨中女子用的拔步床。
烏金雕花鸞紋的衣架上,掛了幾件女式襯衣和馬面裙。
就連睡衣也是改良過的旗袍樣式,保守得體。
陳挽走上前,隨意挑了幾件。
無一例外都是新的,就連吊牌都沒摘過。
她想了想,走出臥室,敲開隔壁的房門。
謝鶴清剛洗了澡,空氣里彌漫著很淡的香氣。
像勾神奪魂的迷迭香,令她有一瞬間的恍惚。
浴袍松垮地籠在他身上,水珠沿著緊繃虬結的肌肉,滑落至腰間遒勁線條處。
陳挽臉頰羞赧,連忙撇過頭,“我沒帶睡衣?!?p> “我記得是你的尺碼?!?p> “可是…”
謝鶴清知曉她在顧慮什么,解釋道:“都是你雅意姐的衣服,她這月底會來徽園小住,沒拆封的新衣盡管挑?!?p> 江雅意同他在一個大院長大,算得上青梅竹馬。
家世匹配,愛好相投,兩人聯(lián)姻也在預料之中。
只是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同居了么。
陳挽腦子亂糟糟的。
臨睡前,吃了顆褪黑素。
不知是否因為認床,這一晚,她都睡得極不踏實。
半夜,渾渾噩噩醒過來,想去樓下廚房倒杯水喝。
路過書房時,門虛掩著,從門縫里隙出一道昏黃。
謝鶴清在通電話。
他背對著,看不清表情,語氣卻溫柔無比。
“嗯,我在徽園?!?p> “最近比較忙,等年后再陪你回去?!?p> “好,注意安全。”
胸腔密密麻麻地被酸脹的情緒填滿。
連帶著心底某個地方,也悄悄塌陷下去一塊。
陳挽不記得自己是何時回房的。
呆愣地望著天花板,撐眼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