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幽靜的庭院，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窗柩上，斑駁樹影映在桌邊坐著輪椅的少女身上。

　　少女盈盈秋水般的眼睛，在日光的照耀下顯得明亮動人，一雙纖細(xì)白嫩的手輕輕翻動著厚重的賬冊，另一手輕柔撫摸正曬著太陽，身體盤成一團(tuán)的小寵。

　　侍女半夏立在桌案旁，神情凝重地將銀針探入白玉杯中，屏息等待著結(jié)果。

　　“夫人，您看……”

　　楚晚寧轉(zhuǎn)頭，好看的眸子微微瞇起，銀針上是刺目的黑色。

　　“這湯羹都有誰經(jīng)手？”

　　“廚房的人多手雜，奴婢會一一排查……夫人平日里對下人們那般寬容，哪怕犯錯也只是苛責(zé)幾句，從不曾重罰，究竟是誰這樣忘恩負(fù)義，暗害夫人……”

　　半夏越說越氣憤。

　　眼角余光瞥見楚晚寧神色黯然，以為她為此事難過，連忙改口：“夫人放心，我一定好好審問那些人，給夫人一個交代……”

　　楚晚寧抬眸，正要說話，被突然闖入的侍女珍珠打斷。

　　“夫人，姑爺回來了！”

　　半夏聞言先是意外，緊接著面色一變。

　　“胡說！姑爺早就死在三年前，怎么可能回來？”

　　珍珠被訓(xùn)，一副做錯事情的模樣，指著門外，小聲道：“是真的，姑爺現(xiàn)在正在前廳和老夫人一起喝茶呢?！?p>　　楚晚寧曾無數(shù)次猜想，蕭景辰會不會沒死，只是活在她不知道的角落，忘了回家的路……

　　如今他竟然真的回來了。

　　她會心一笑，轉(zhuǎn)動輪椅往外走。

　　“夫人……姑爺還帶了一個女人回來，他們說是、是新夫人……”

　　一句話宛若驚雷，狠狠擊中楚晚寧的心。

　　讓她愣在原地。

　　期待的眼神黯淡下去，嘴角的笑意僵住。

　　輪椅停在房門前好一會，她聲如蚊吶：“我們?nèi)デ皬d。”

　　三人走在通往前廳的青石板路，路上遇到一些交頭接耳的下人，一看到她們過來，立刻停止攀談，低頭行禮。

　　楚晚寧只微微點(diǎn)頭。

　　遠(yuǎn)遠(yuǎn)聽見廳里傳來一片歡聲笑語。

　　眾人的笑聲在看到楚晚寧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坐在上首的是老夫人，她的膝下是一對可愛的龍鳳胎，兩歲左右的模樣，粉雕玉琢，看上去十分討人喜歡。

　　端坐在下方的是蕭景辰。

　　與記憶中的樣子有些不同。

　　三年未見，當(dāng)初那個眼神清澈，溫潤有禮的端方公子，早已褪去了年少的青澀，多了幾分沉穩(wěn)與從容。

　　他的身邊坐著一個年輕嬌媚的女人，衣著華麗，端莊大方。

　　女人一只手放在小腹上，下巴微微抬起，眉宇間隱隱透著勝利者的得意。

　　男人的目光停留在年輕女人身上，自始至終都沒看她一眼。

　　楚晚寧曾夢到過兩人重逢的場景，但從未想過會是今天這樣的局面。

　　以前他們哪怕沒有感情，但至少相敬如賓。

　　如今卻如同陌生人。

　　半夏正要推她進(jìn)去，卻發(fā)現(xiàn)門口只有高高的門檻，原本方便輪椅進(jìn)出的木階被拆了！

　　那臺階蕭家本沒有，是她家小姐嫁過來后，為了方便在家里走動，特意找人制作的。

　　沒了臺階，夫人的輪椅是跨不過這道高高的門檻的。

　　楚晚寧早就看到臺階被拆，她抬眸看向廳中眾人，里面的人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居高臨下地俯視她。

　　一是看她笑話。

　　二是想看她如何自處。

　　若是她灰溜溜推著輪椅離開，那從今以后，她將會淪為整個蕭家，甚至整個上京城的笑柄。

　　她纖細(xì)的手指緊緊握著輪椅把手，指尖因太用力而發(fā)白。

　　“半夏，抱我進(jìn)去。”

　　她沉聲開口。

　　半夏點(diǎn)頭應(yīng)是，將她抱起跨過高高的門檻。

　　珍珠則抬起輪椅搬進(jìn)去。

　　才跨進(jìn)大門，就聽見一陣稚嫩的嘲笑聲。

　　“哈哈，她好笨哦，連路都不會走，還要人抱，羞羞……”

　　說話的是龍鳳胎中的弟弟，正捂著嘴笑。

　　此話一出，在場眾人看楚晚寧的眼神也跟著變了。

　　那略帶譏笑的目光仿佛一把尖銳的刀，直直戳向她的心窩。

　　珍珠最看不得自家夫人受委屈，氣得將輪椅重重?cái)R在地上。

　　“哪里來的野孩子，這么不懂規(guī)矩？我們夫人可是蕭府的當(dāng)家主母，輪得到你笑話……”

　　此話一出，眾人面色皆是一滯。

　　老夫人一貫慈愛的笑容消失，向來性情溫和的蕭景辰也面若寒霜。

　　還不等兩人發(fā)作，年輕女人率先開口：“主子說話，什么時候輪到奴才插嘴了？身為當(dāng)家主母就是這樣管教下人的？還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你是……”

　　珍珠欲辯駁，被楚晚寧攔住。

　　女人漂亮的杏眸微微瞇起，“既然主母無能，那我就代你好好管教這丫鬟，讓她看看什么叫規(guī)矩！來人，掌她的嘴！”

　　侍奉在側(cè)的婢女聞言，皆是一愣。

　　猶豫著要不要聽從她的命令行事，她們的目光投向蕭景辰和老夫人。

　　兩人都沒有開口阻止意思。

　　老夫人身邊的陳媽媽見狀，朝侍女們使了個眼色。

　　其中兩人微微點(diǎn)頭，大步朝珍珠走去。

　　眼看兩人要朝珍珠動手，楚晚寧緩緩轉(zhuǎn)動輪椅擋住她們的去路。

　　“珍珠是我的陪嫁丫頭，她的話，就是我的意思。別說這兩個孩子來歷不明，哪怕他們是蕭府的子孫，我身為主母，管教他們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p>　　兩侍女互看一眼，頓住腳步，她們并不敢和楚晚寧起沖突。

　　女人看到楚晚寧阻攔，很是不悅。

　　眼珠一轉(zhuǎn)，譏諷道：“主母？景辰，你快告訴她，誰才是你真正的妻子、蕭府的主母？”

　　蕭景辰被問得心虛，但架不住秦雙胡攪蠻纏，終于開口：“楚晚寧，三年前我離京上任，遭遇劫匪，受傷掉落懸崖……”

　　“是雙兒救了我，還請大夫治好了我的傷。雖然傷好了，但卻失去了記憶，我和雙兒成婚時并不知道你的存在……如今她已為我生下一對龍鳳胎，我不能辜負(fù)她……”

　　楚晚寧抬眸，嘴角噙著一絲自嘲。

　　“所以，你選擇辜負(fù)我，是嗎？”

　　被這樣直白地戳破心思，蕭景辰的面色有些難看，語氣也變得生硬。

　　“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你，也不會趕你出府。剛才我們已經(jīng)商量過了，當(dāng)家主母只能有一個，以后，她為正妻，你為妾。你們井水不犯河水，雙兒她心地善良，不會無故為難你的……”

　　楚晚寧眼里含著淚水，倔強(qiáng)地不讓它掉落，壓抑多年的委屈、隱忍、不甘，如潮水般席卷而來。

　　“她心地善良，我就心思歹毒嗎？嫁給你四年，我盡心侍奉婆母，公婆病榻前我替你盡孝，公婆病故我替你守孝三年，替你照顧祖母。你不在的這三年，是我獨(dú)自支撐著這個家……”

　　楚晚寧話還沒說完，就被老夫人打斷。

　　她語氣帶著憐惜，眼底卻是冷漠。

　　“晚寧，我知道你是一個孝順又懂事的好孩子，這些年多虧了有你支撐這個家。辰兒這樣做是不對，可雙兒為我們蕭家開支散葉，延續(xù)血脈，讓我這個老婆子死后有臉去見蕭家列祖列宗?！?p>　　“她是我們蕭家的大功臣?。Q你，你能做到嗎？”

　　這話可謂是殺人誅心，直戳楚晚寧痛處。

　　她垂眸看向自己纖瘦的雙腿，雙手不自覺握緊。

　　自從她和蕭景辰成婚后，兩人看似相敬如賓，郎才女貌，讓人羨慕的一對神仙眷侶。

　　但其實(shí)，這個男人從未碰過她。

　　甚至她有種微妙的感覺。

　　他看她的眼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和怨恨。

　　看著輪椅上低頭不語的孫媳，老夫人繼續(xù)道：“晚寧，你是商賈之女，還是庶出，我蕭家從來沒有嫌棄過你。你身有殘疾，無法為辰兒傳宗接代，我們依舊沒有嫌棄你。還讓你成為當(dāng)家主母，掌管府中中饋。”

　　“我們對你可謂是仁至義盡啊，我自認(rèn)為沒有哪個六品官宦之家能做到這個地步。”

　　“雙兒她是潯陽五品觀察使秦知南的嫡女，斷沒有做妾的道理！今日你讓出正妻之位，我們整個蕭府都會感激你的……”

　　老夫人在說“嫡女”兩個字時，咬字特別重。

　　楚晚寧苦笑。

　　句句不提嫌棄，句句都是嫌棄。

　　這些年她掌管蕭府，看似風(fēng)光，實(shí)則為了養(yǎng)活這嗷嗷待哺的一大家子，不知費(fèi)了多少心思。

　　想到這，她深吸一口氣，決然開口：“我楚晚寧絕不為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