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不易?!北避⒅?,用勸告的口吻說道。
單岐握緊拳頭,拳頭閃著深藍色的光,他堅定道:“鬼王的修行更不易。”
單岐知道自己不是北茗的對手,但息商讓他帶翠瑕去地府,他就一定要帶翠瑕去地府,別說是北方鬼王,就算是鬼君親臨,他都不會后退一步。
北茗看著他蓄力的拳頭,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殺意。
“值得嗎?”
單岐掄起拳頭,對準北茗,道:“死而無憾?!?p> “可惜?!?p> 北茗靜立半空,灰衣獵獵,仿若與這寒夜融為一體,卻難掩她那與生俱來的清麗脫俗。一頭烏發(fā)柔順垂落,幾縷發(fā)絲拂過白皙面龐,眉眼如畫,雙眸恰似寒星,澄澈中透著拒人千里的冷意。她素手輕抬,指尖青煙繚繞,那青煙仿若有了靈性,絲絲縷縷蜿蜒游走,時而幻化成靈動飛鳥,時而化作鋒銳刀刃,散發(fā)著令人膽寒的幽冥之力。
單岐立身于地面,身姿矯健挺拔,在月光下,他真身那鹿的模樣漸漸浮現(xiàn)。一身皮毛仿若錦緞,泛著溫潤光澤,鹿角如枝丫朝天,銳利堅硬,分叉間似有靈光閃爍。他蹄子刨動著凍土,濺起冰碴,鼻孔噴出陣陣白氣,化作氤氳霧氣繚繞身側(cè)。
北茗俯視著他,輕蔑地一揮手,“倔強?執(zhí)著?忠誠?比起這些,更能形容你的詞是愚蠢?!?p> 此刻,他眼眸泛紅,燃燒著不甘與戰(zhàn)意,他能為息商活,也能為息商死,哪怕面對這聲名赫赫的北方鬼王,也絕不退縮。
單岐前蹄刨地,身形如電般射出,鹿角低垂,帶著開天辟地之勢刺向北茗。所經(jīng)之處,空氣仿若被利刃切割,發(fā)出“嘶嘶”聲響。
北茗素手一揮,青煙瞬間洶涌,化作一面堅如磐石的盾牌,鹿角刺在其上,濺起圈圈青煙漣漪,仿若撞在無形銅墻鐵壁。緊接著,青煙分化,化作數(shù)條纖細繩索,蛇一般纏向單岐四肢。
單岐敏捷一躍,在空中身姿扭轉(zhuǎn),避開繩索糾纏,落地瞬間,后蹄發(fā)力,揚起大片凍土冰塊,如暗器般砸向北茗。
北茗不慌不忙,身形飄動,仿若翩翩起舞,在冰碴間穿梭自如,手中法訣變換,青煙再度聚攏,于頭頂凝成一只巨大的青鴉,尖嘯著撲向單岐。青鴉雙翅扇動,刮起刺骨寒風,寒芒閃爍,直取單岐雙目。單岐眼中無懼,鹿角光芒大盛,迎著青鴉沖了上去,一時間,光芒交錯,金鐵交鳴之聲不絕于耳,二者僵持不下。
但隨著交鋒愈烈,單岐體力消耗愈發(fā)劇烈,動作漸漸遲緩。北茗瞧出破綻,美目閃過一絲狠厲之芒,雙手合十再猛地一推,青煙狂暴涌出,于地面形成一個巨大漩渦,強大吸力拽著單岐往漩渦中心拖去。單岐奮力掙扎,四蹄在地上劃出深深溝壑,卻難敵那股吞噬之力,身體逐漸下沉。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道金光閃過,穩(wěn)穩(wěn)接住了鹿形態(tài)的單岐,而后單岐便被這陣法帶走。
北茗只是看著,并不阻攔,她并非真想要單岐的命,于她而言誰來救他不重要,只要不礙著她,她都不在乎。
天神一襲白衣勝雪,墨發(fā)束以玉冠,劍眉星目,豐神俊朗,周身散發(fā)著磅礴的神圣氣息,瞬間照亮了這昏暗的亂葬崗。
“息商?”
北茗斜眼瞧著他,黑如琉璃的瞳仁中青煙流轉(zhuǎn),眨眼間,她忽然輕聲一笑,道:“原來是分身。”
“不過就算是本尊,也未必能打得過我?!?p> 息商身形一閃,瞬間來到昏睡的翠瑕魂魄身前,袍袖一揮,一道溫潤的神力屏障瞬間張開,將翠瑕護在其后。那屏障光芒柔和,與北茗的青煙激烈碰撞,一時間,光芒閃爍,滋滋作響。
息商溫聲勸道:“阿茗,你屢次插手凡間之事,已經(jīng)仙根不穩(wěn),若是繼續(xù)逆天而行,你的天罰降下之日也不遠了?!?p> “可我并未擾亂凡間秩序。”北茗揉了揉眉心,“他們在凡間的時候我只是悄悄去瞧了幾眼,硬生生等著她身死之日在此等候,熟料你西方鬼王竟然會橫插一腳?!?p> 息商目光誠懇,直視著北茗雙眼,語重心長道:“生死輪回,自有定數(shù)。”
“什么狗屁定數(shù)?你難道要像東輒、南闕、乾悔、巽容四個狗東西一樣,上書讓鬼君囚禁我嗎?還是像坤衾、艮荀一樣直接要我死!”北茗嘴角若有若無勾起一抹笑,“我不過身負鬼界三成神力,鬼君當年身負十成,鬼界也無人對他喊打喊殺喊囚禁。你說,這是為何?”
鬼君座下八方鬼王在成為鬼王前都會有一次獲得鬼界神力的機緣,除了北茗和息商,其余六方鬼王得到的神力加起來也不過百之三四,而北茗卻得到了他們加起來十倍的神力。開始鬼王們并未對她懷有敵意,相反,最初幾年還相處的十分和氣,但大概八年后,以東方鬼王為首的四方鬼王突然聯(lián)合起來請鬼君將北茗囚于北海海底,而西南方鬼王坤衾和東北方鬼王艮荀則是直接請鬼君誅殺北茗。
鬼君和息商對于此事則一直保持沉默,北茗并不是傻子,她清楚他們絕對不會是因為嫉妒她得了三成幽冥之力而針對她,為了弄清楚真相,她偷偷去天書閣查閱了天界那幾年發(fā)生的大事,但別說那幾年,便是近百年來,能被稱作大事的只有火龍一族的天罰“萬寒之劫”。
起初北茗也并沒覺得這事情與她查的事有聯(lián)系,直到有人暗中送了她一片桑葉,她才有了尋找真相的思路。
北茗道:“息商,你是善神,可我不是,鬼君不告訴我他們這么做的原因,但你們七個卻心知肚明,讓我一個人糊涂。不說便不說,那我自己去找,你們也別橫加阻攔!”
說罷,北茗捻起法決,渾身燃起青煙,翠瑕的魂魄她必須要得到。
息商無奈搖頭,他深知北茗性格倔強,認定之事難以更改。但他又怎能眼睜睜看著地府陷入混亂,當下雙手迅速結(jié)印,周身神力澎湃涌動,化作一輪金色驕陽,光芒耀眼奪目,將北茗的青煙攻勢暫時壓制。
北茗目光中掠過一絲驚訝,“太陽神力?息商,我聽他們說過,你沒有得到過一絲幽冥之力,你是什么來歷?”
“對我好奇的妖魔鬼怪很多,阿茗是神,竟然也會想要窺探旁人的秘密?!?p> 北茗依舊撐起法決,這是她的地盤,又是黑夜,天時地利她已然占盡,“我是神,卻與鬼無異。”她雙手舞動,青煙幻化成兩條青煙蛟龍,直擊息商。
息商見狀,雙手迅速結(jié)印,金色驕陽光芒大盛,如同一面堅不可摧的盾牌,迎著青煙蛟龍撞去。剎那間,天地仿若靜止,緊接著便是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仿若混沌初開的轟鳴,光芒與青煙瘋狂碰撞、交織,火星四濺,電閃雷鳴。
在這狂暴的力量對沖之下,息商只覺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如洪流般涌來,瞬間沖破他的防御。他的身軀仿若被重錘擊中,倒飛而出,“砰”地一聲重重摔落在地,揚起大片塵土。
息商單掌本能地撐地,掌心嵌入砂礫碎石,殷紅的血跡滲出,與塵土混雜。另一只手捂住胸口,卻根本無法阻擋那洶涌的傷勢,一口鮮血如噴泉般從口中噴射而出,在昏黃的光線中劃出一道刺目的弧線,血珠飛濺,灑落在身前的土地上,宛如綻放的慘烈紅梅。
北茗依舊高高在上,神色不怒不喜,“息商,有人告訴我,我不完整,因為我缺了一樣東西,但我連自己失去了什么都不知道,何其荒謬?!?p> 息商依然擋在翠瑕身前,他扶著左臂,道:“阿茗,一切皆有緣法,有些東西失去了,是找不回來的?!?p> “可若我找不回來,他們就會囚禁我、殺我?!北避⑽⑼嶂^看他,“息商,何苦強撐?你分身受到的傷,本尊也能感受到,分身死,本尊輕則重傷,重則減神壽?!?p> 北茗素手一揮,并未留情,息商來不及結(jié)印被震開,在吐出一口血后便化作金光消散。
無人擋路,北茗直直走向周翠瑕,她緩緩蹲下,將兩指放在她的眉心,翠瑕卻突然睜開眼睛用一直攥著的龍鱗劃向她,然后一個翻身滾到了一旁。
“何時醒的?”看著被劃傷的手,北茗露出不悅的神色。
周翠瑕雙手持龍鱗對著她,大聲道:“我這是神龍的鱗片!能殺鬼!你別過來!”
北茗了然一笑,看來是息商的分身死之前用法術(shù)喚醒了她。
看著她害怕地直發(fā)抖,北茗不屑一笑,施法吸過龍鱗,挑釁般放在手上把玩。
“若真的能殺鬼,你不早就灰飛煙滅了?”
輕柔的女聲傳過來,翠瑕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
翠瑕喃喃道:“灰飛煙滅?”
北茗指尖直擊翠瑕的額頭,白日發(fā)生的事便如走馬燈般出現(xiàn)在她腦海之中。
原來,白日她被梁昭南擄去了梁府,梁昭南先是軟言勸她入府為妾,但她不愿,梁昭南情急之下便想霸王硬上弓,在掐她脖子時被龍鱗燙到,她這才能反抗,反手抄起桌上的茶壺砸到了他頭上,正待多砸?guī)紫聲r,卻被人從身后用重物砸到頭,當即倒地鮮血直流,也是在那個時候,翠瑕死了。
“想起來了?”
翠瑕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北茗一直盯著她。
翠瑕癱坐在地上,這一切都有跡可循,她若不死,那個畜生又怎么會將她扔到亂葬崗,她腹部衣衫落下的腳印,應該就是那畜生在她死后報復性地一踹。
接受自己已死后,翠瑕看向北茗,問道:“你是亂葬崗的孤魂野鬼嗎?你這般年輕,是否也如我一樣命不好?”
北茗道:“我乃北方鬼王,乃是天庭的神仙?!?p> 聽到“神仙”二字,翠瑕的腦子里忽然響起那個怪婆婆的話,龍鱗能向神仙許一個愿望。
翠瑕當即問道:“有個婆婆說,龍鱗能向神許一個愿望,是真的嗎?”
北茗點頭,輕聲道:“不錯,你可以拿龍鱗向我許一個愿望,但是我有更想要的東西,若你給我,我會讓你得到你最想要的。”
“你要什么?”翠瑕急切道。
北茗笑道:“我要的東西在你的魂魄之中,我拿走后,你會魂飛魄散?!?p> 翠瑕猶豫地看著她,她沒做過鬼,還沒看過戲本子嗎?魂飛魄散便意味著她要消散于世間,再無來世,若是她安心做鬼去地府,尚且能入輪回轉(zhuǎn)世為人。
北茗指尖青煙化作一面鏡子,鏡中正是梁昭南,他著婚服、騎白馬,沿途對著觀看的人們作揖,身后轎子里的美嬌娘含羞帶怯。
“這是一月之后的他,家財萬貫,佳人在懷,后面他會有一個兒子,兒子日后會高中,當然是那個虛偽的文神崇文真君的手筆,他眼光素來不好,許是失明的前兆。還是說回梁昭南吧,他老了之后不愛錢,愛名聲,所以到處救濟百姓,外人稱贊他廣施善行,定有福報?!?p> 這多么諷刺啊,害死她的人最后快活一生,名利雙收。
看著翠瑕握緊的拳頭,北茗暗自一笑,鏡中變幻,出現(xiàn)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姑娘,正在跟梁昭南眉目傳情。
翠瑕立馬激動大喊道:“碧云!”接著她一把拉住北茗,面色焦急,“我妹妹為什么在梁昭南身邊!”
北茗不慌不忙打了個響指,鏡子便碎成青煙隨風飄散。
“你死一年后,梁昭南的娘子發(fā)現(xiàn)梁昭南偷偷給你們家送錢,便偷偷去了你家,看到碧云年紀不小便想為她找個好人家,便直接將你妹妹接進了梁家待嫁,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梁昭南對你妹妹起了歹心,而你的妹妹也在梁昭南因為愧疚產(chǎn)生的假意之下心生愛慕,兩廂情愿,她便成為了梁昭南的妾室。”
翠瑕捂住耳朵,眼淚止不住的流著,她痛苦地喊道:“不可能!不可能!梁昭南害死了我!我妹妹怎么會跟他在一起!不可能!老天不會這么對我的!不會的!你騙我!”
“騙沒騙你,你心里明白,碧云不知道梁昭南害死了你,只知道梁昭南一直很照顧她,有錢又溫柔的翩翩公子,她一個正值豆蔻年華的姑娘怎么會不動心?”北茗知道如今一切盡在把握,便將龍鱗放在她眼前,“若是你不愿將我想要的東西給我,我也會在不違反天規(guī)的條件下滿足你的一個愿望?!?p> “比如金錢、夫君??墒悄闳缃袷枪恚抑荒芙o你紙錢,幫你配陰婚。若你的愿望是干擾凡間的事,那便抱歉了,有違天規(guī)之事,會損害我的修為,我非善仙,不會平白無故的為你違反天規(guī)?!?p> 翠瑕愣在了原地,她雖然如今已經(jīng)是一只鬼了,最想要的卻定然不是北茗說的紙錢和鬼新郎之類。仇人一生快活,兒女雙全,她一直疼愛的妹妹也被仇人的溫柔所蒙蔽委身做妾。她怎么會不怨呢?怎么會不恨呢?
翠瑕胡亂抹了把眼淚,道:“若我愿意魂飛魄散,你會怎么幫我?”
“害死你的兩個人會付出最慘的代價?!北避羝鹚南掳停齑捷p啟,“你能還陽,我保你在人間六十年,六十年后我來取我要的東西?!?p> 翠瑕緩緩垂眸,堅定道:“好?!?p> 隨著一滴清淚從翠瑕臉頰滑落,北茗也緩緩勾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