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章 前路
永福宮中,后院的水井叮咚作響。
不知怎的,鐘芳懿再次陷入了夢魘。
亂葬崗,到處都是血肉模糊的無頭尸體。
鐘芳懿置身其中,無數(shù)的禿鷲在頭頂盤旋,聲聲啼鳴,震耳欲聾。
鐘芳懿俯下身子仔細(xì)翻找著,尸體的惡臭從泥土之中不斷涌來,讓人幾欲作嘔。
整整一天,她翻遍了整個亂葬崗,卻始終沒有找到那具尸體。
日頭西斜,四周越來越暗,可她仍是拼命翻找著,就像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驅(qū)使著一般。
她找著找著,四肢越發(fā)無力,頭腦也越發(fā)昏沉。
迷糊間,她感到自己的身體被人拼命搖晃著,似乎有什么聲音在天地之間回蕩。
“快醒醒,快醒醒!”
“別再睡了,快點(diǎn)醒來?。 ?p> 那聲音急切萬分,卻又有幾分熟悉。
鐘芳懿猛地驚醒,一睜眼便對上秦婉芝焦急的眸子。
“皇后娘娘,您怎么來了···”
她下意識地往后瑟縮了下,滿含敵意地盯著面前人的一舉一動。
秦婉芝點(diǎn)上燭火,頓時(shí),整個屋子都亮了起來。
她隨即搬了椅子在窗前坐下,目光復(fù)雜地看著面前骨瘦如柴,猶如骷髏一般的女子。
沉默半晌,鐘芳懿也意識到她并不是來發(fā)難的。
緊繃的弦稍稍松懈了些,秦婉芝這時(shí)候卻驟然開口。
“你收拾收拾,本宮送你離開?!?p> 這么一句話,著實(shí)讓鐘芳懿有些摸不著頭腦。卻不料那人竟一把將她從床上扯下來,又褪去手上的鐲子塞在她手上。
她這才意識到,秦婉芝似乎并不是在開玩笑。
看著手上油潤的鐲子,鐘芳懿死氣沉沉的眸子里似又染上了幾分希冀。
“可是,娘娘您···若我走了,您會不會···”
“就一句話,走還是不走?錯過了今日,日后可沒有這樣的機(jī)會了?!?p> “本宮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你若是不走,那便在這里終老一生吧?!?p> 秦婉芝語氣冰冷,可不知為何,卻讓人覺得異??煽?。
是啊,若就算是自己不走,那他呢,難道要將他的魂魄永生永世困在這傷心之地嗎?
“走!我走!”
鐘芳懿不再猶豫,當(dāng)即開始收拾包裹。
太晨殿內(nèi),李京匆忙進(jìn)來,躬身一禮。
“陛下,不好了,皇后娘娘帶著鐘氏出了永福宮!”
“哦?是嗎?”
肖鈺嘴上笑著,眼神卻是一絲溫度也無。
“既然她這么想走,那朕就好好送她一程?!?p> 夜晚的大虞皇宮,四禁之內(nèi),皆是舉著火把巡邏的宮人。
秦婉芝帶著喬裝成宮女的鐘芳懿沿著宮墻一路向東,因著她皇后的身份,是以一路順?biāo)?,無人阻攔。
宮門口,守門的士兵見了秦婉芝,連忙躬身行禮。
“皇后娘娘,您這是···”
“讓這小宮女去宮外幫本宮采買些東西,怎么,這你也要攔?”
“不敢不敢···”
他唯唯諾諾應(yīng)著,正要去開門,一道冰冷的聲音卻驟然自身后傳來。
“婉芝,這段時(shí)日,你真是越發(fā)膽大了啊···”
聽見這聲音,二人齊齊回頭,瞬間汗毛倒豎。
肖鈺鬼魅一般的臉映在火把之下,顯得更為陰森可怖。
他步步靠近,逼得二人不住后退。
“陛下,臣妾送宮女出去采買,是有何不妥嗎?若是不妥,臣妾明日再去也是可以的···”
秦婉芝悻悻開口,話語間卻不自覺帶了幾分不易察覺的輕顫。
“婉芝,你的一舉一動,朕都看在眼里。你是朕的皇后,朕念在你是一時(shí)沖動,可以寬宥于你。只要你···”
正說著,李京領(lǐng)著一隊(duì)禁軍自身后而來,前前后后將二人包圍。
“婉芝,快到朕身邊來。”
肖鈺緩步走近,朝著秦婉芝伸出手。
“陛下,臣妾···”
秦婉芝眼含淚光,似是被這一幕嚇得不輕。
她一步步走向肖鈺的方向,眾人見形勢松動,均是松了一口氣。
可下一秒,一柄劍卻驟然抵上肖鈺的脖頸。
旁邊站著的士兵低頭一看,腰間只剩下空空的劍鞘。
“婉芝,你這是干什么!難道你要為了這女人與朕反目?”
肖鈺神色大變,哪怕是刻意壓低語調(diào),也還是難掩驚恐。
“陛下,您就不必再臣妾面前偽裝了。您做的那些事,樁樁件件,臣妾都了然于心?!?p> 秦婉芝附在肖鈺耳邊輕聲說著,聲如蚊蚋,卻讓肖鈺驚心。
“你何時(shí)···”
“陛下,您總用這樣的招數(shù)對付別人,今日,您也嘗一嘗吧?!?p> 劍尖刺下去,肖鈺的頸間立刻見了血。
隨行的禁衛(wèi)皆不敢妄動。
“開宮門!”
秦婉芝大吼著,卻始終無人動作。
“本宮說開宮門!你們沒聽見嗎!”
肖鈺脖頸間,越來越多的血珠涌了出來。
意識到秦婉芝并非玩笑,他終是慌了神。
“開宮門,放行!”
聽見肖鈺下了令,禁衛(wèi)軍這才敢有所動作。
宮門沉重,幾個士兵合力才能推開。
看著兩扇門中央越來越大的縫隙,鐘芳懿的心跳得越來越快。
外面,是自由,是漸漸靠近的希望。
可是···
她站在宮門前,腳下似有千斤之重,愣是一步也邁不開。
她若是走了,迎接秦婉芝的將是什么呢?
她不敢想。
“你還愣著干什么呢!快走?。 ?p> 秦婉芝朝她大喊,隔著風(fēng)聲,簌簌傳入她的耳朵。
“本宮是皇后,身后有龐大的母族,你瞎操什么心!你若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快走啊!”
鐘芳懿不再猶豫,她向著秦婉芝盈盈一拜,隨后便直直沖出宮門。
宮門關(guān)閉的一剎那,滋啦一聲,鮮血四濺。
肖鈺捂著自己汩汩淌血的脖頸,不可置信地看著秦婉芝。
與此同時(shí),一柄利劍前后貫穿了秦婉芝的胸膛。
她轉(zhuǎn)過頭,正好對上李京泛著兇光的眼睛。
秦婉芝嘴角淌出鮮血,心里卻暗自慶幸著。
幸好,幸好成功了。
今后的一段日子,朝野上下都會忙于國喪,定是無人再去追殺了。
“婉芝···為什么···”
肖鈺癱倒在地上,支撐著最后一絲力氣看向她。
他縱橫一世,怎么也沒想到最后竟是這個結(jié)局。
還真是可笑,可笑!
長劍驟然拔出,秦婉芝登時(shí)噴出一口血來。
她倒在地上面目扭曲,可眼中卻帶著喜色。
“陛下,像你這樣的人,早該下地獄了?!?p> “你我夫妻,便去地下繼續(xù)糾纏,不死不休?!?p> 京城的天氣向來多變,現(xiàn)在已至夜晚,天空中卻忽然響起雷聲。
雷聲陣陣,不一會兒便下起雨來。
豆大的雨點(diǎn)砸落到地上,似乎是要將一切罪孽通通洗刷干凈一般。
街道兩旁,猝不及防的雨將攤主們打了個措手不及。
鐘芳懿冒著雨在京城的街道上狂奔,耳邊是此起彼伏的抱怨咒罵之聲。
她不敢停下,生怕自己但凡慢了一點(diǎn),便又會在城門口被官兵攔住。
直至出了城,鐘芳懿才終于放下心來。
可是接下來她該去哪里呢?
她低下頭拂干凈木盒子上的雨水,這才想起,原來自己已是無家可歸之人了。
“季風(fēng)林,你想去哪里呢?”
木盒子沒有回答她。
“既然你不知道,那就跟著我走吧?!?p> 說著,她抬腳,踏過田埂,走過曠野,朝著某個漫無目的的遠(yuǎn)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