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變
阿九看見來人便徑直問道,“你是不是有個兄長,叫晏無歇。”
誰料,晏不誤皺著眉看她,“你從哪里聽來的,我不認識此人?!?p> 阿九愣在原地。
明明剛剛和晏無歇交談時,那確實真切發(fā)生了,如果真的是晏無歇,為何要騙她?
但起碼證明了,這是真的晏無歇,不過是礙于某種原因不想與她相認。
故人相見時的心潮澎湃和不及相認時的糾結(jié)一同涌上心口,阿九下意識地向外走去。
人應該沒走多遠,至少要去問一問為什么。
“你去哪里?!标滩徽`在身后問道。
“天色這么晚,明日還要應付皇上,你急匆匆去哪?!?p> 月亮雖圓,此刻阿九卻覺得月色冷涼如水。
她站在那里,看著影子被映在一旁的湖水里游蕩漂浮,好似空游無所依的浮萍。
心頭的熱一點點褪去,她又變回了從前那個萬事不經(jīng)心的冷漠的人。
她拎得起事態(tài)緩急,明白當下自己最重要的是什么。
“你說得對,我失態(tài)了。”阿九轉(zhuǎn)身勉強擠出微笑。
晏不誤望著她,她不是個擅長偽裝的人,心里的想法總是能被他看穿。
如此堅強的人卻這樣黯然神傷。
他走近她,輕嘆一聲,“如果想哭就哭出來?!?p> 阿九對上他的眼神,他的瞳孔很淡,清淺透亮,月色照拂下如同盈盈的波光,那雙極容易讓人陷進去的眼神望著她,此刻她清晰地感知到他蘊含的憐惜。
她向來是個蠻橫的人,她現(xiàn)在就是想找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
這樣想著,她便毫不留情地伸出手環(huán)住他的腰際,將頭深埋進他的胸膛里。
晏不誤身體一僵,少女柔潤的身軀緊緊貼著他,像一只溫順的小貓。
溫軟的觸感,馨香的體味,晏不誤只覺得大腦有一根神經(jīng)突然斷掉。
而阿九還沒察覺,還在他懷里拱來拱去,直讓人要瘋掉。
好在阿九及時收了手,脫離懷抱的瞬間,她的表情也變得一如既往的平靜。
好像剛剛經(jīng)歷的不過一場錯覺。
第二日晚,阿九和云影,晏不誤共乘一輛馬車沿著宮道進入皇宮,朱色的大門緩緩開啟,在混沌的夜色里將一切不安淹沒埋葬。
皇上特準與她單獨見面,卻不讓其他人在場。
“請吧。”來負責引路的宦官客氣地沖阿九說道,并對一旁使了個眼色。
立即有帶刀的侍衛(wèi)站出,擋在云影和晏不誤身前,帶著寒意的刀刃折射出冰冷的威懾。
他們遠遠的看著阿九一點點走進漫長的黑暗,像一尾魚游入深不見底的皇宮,直至消失不見。
阿九跟在執(zhí)燈的宦官身后,不緊不慢走著,忽然聽見凄厲的慘叫從不遠處響來,綿綿不絕。
阿九覺得雞皮疙瘩瞬間起了一身。
宦官頓住腳步,轉(zhuǎn)過身對著她說,“你不好奇這是怎么回事?!?p> 他拿著燈,朦朧的光亮映在他的臉上,一雙微彎的狐貍眼直勾勾看著她,過白的肌膚在夜里顯得慘白瘆人。
尤其兩人離得很近,她清楚看見他臉上那抹似淡似濃的笑意。
阿九順著他的話問道,“所以呢,怎么回事?!?p> 宦官臉上的笑容斂去,“冷宮棄子,不值一提,生死任由天命。”
阿九心上了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傳言只說皇上疼愛諸位皇子公主,誰還知道這凄冷的冷宮里還藏著不受寵的。
心上的冷增了幾分,阿九的語氣多了些嘲諷意,“皇上果真圣明,拿得起放得下?!?p> 宦官尖銳地制止她,“大膽?!?p> 還沒有人敢挑戰(zhàn)皇帝的權(quán)威,她倒是第一個。
終于來到養(yǎng)心殿,里面還亮著光,她停頓了幾秒踏入。
穿過繪著山川河流的畫屏,走過熏著美人香的香爐,她看見坐在書房里的那個男人。
是個穿著明黃的黃袍,神色陰郁,瘦弱的中年男人。
他們四目相對,阿九毫無畏懼直視著他的眼睛。
皇上的視線沉沉落在她身上,看著不怒自威,令人心生懼意。
皇上冷冷的聲音傳來,“殺害公主的罪名你可擔得起,你好大的膽子?!?p> 阿九看著他眼里陰晴不定,似乎在揣測自己下一步要說什么。
她勾唇一笑,“是嗎,我竟不知道我殺的是哪門子的公主。”
殿里的空氣一瞬變得緊張。
她看著皇上放在桌上的手攥成拳,似乎在忍耐失控的情緒,許久她聽見他問,“十三到底在哪里?!?p> 阿九心中漫開荒誕的諷意,她看著不遠處的男人,九五至尊,無所不能,此刻卻卑微地問她這個低賤的浣衣女。
問她,他真正的女兒到底在哪里。
即便最初他親手趕走了自己的女兒。
“死了。”她聲音淡漠,空靈飄渺卻如同魔咒入耳。
阿九親眼看著面前的皇上變了神色,青筋暴起,眉頭緊緊皺起,雙眼不敢置信地瞪大,嘴巴微張。
“混賬東西,知道說謊的代價是什么嗎?!彼麑⒆郎系墓P墨紙硯統(tǒng)統(tǒng)掃到地上,聲音巨大,嚇得門口的侍衛(wèi)走進來瞧了一眼。
阿九心中只覺得悲哀,看著震驚、痛苦、哀傷充斥著皇上的臉上。
于是,她輕輕講著所有的故事。
那一年,天命司的人在許十三誕生這一年,宣布不祥之兆,皇上從此對她心懷忌憚。
也是奇怪,許十三出生后國運便一滯不前,朝中流言不斷,都說是十三公主的緣故。
阿九是許十三的貼身侍女,也是她從小的玩伴,看著公主在謠言中消瘦、哀傷。
終于聽見皇上要秘密處決了她們,讓相似面貌的人替代她,成為十三公主。
她牽著公主的手頭也不回地向?qū)m門外飛奔,身后是疾馳的侍衛(wèi),身前是洶涌流淌的護城河。
許十三告訴她,這一生跌宕,惟有此刻自由。
許十三自由地飛向了她的天空,順著流淌的河流,每一滴都流向無盡的遠方。
而替代她的,正好是許十三另一個貼身侍女,因為樣貌相仿被皇上選中,從此成了他手中的棋子,從低賤宮女躍然成為最得寵的公主。
皇上沉默地聽著,眼角流下淚,顫抖著說道,“十三遇難,不是我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