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江畔之月
文嘉和也看向林溪遠,一番目光角力后,他率先收回。
陸晴到來時,何月手臂已然止血。
她仔細檢查了傷口,隨后從藥箱里拿出一扎膏藥:“傷口不深,腐骨外用,毒性較內(nèi)服小得多,將此藥每日敷上一貼,十日后何公子的手臂便會恢復如初了?!?p> 文嘉和重重松了口氣:“庫房里有株百年人參,拿來吊湯,給阿月好好補補身子?!?p> 他看了何月一眼,對方神色平靜,許是未放在心上。
“至于這奴才,杖三十,罰去祠堂跪地思過三日,不許送餐食?!?p> 已經(jīng)相當重了,林溪遠點點頭,表示滿意。
何月卻開口了:“如此懲罰,莫不是在文郎心目中,我果真是同他那般的奴才?”
因夢猛地抬頭,看向文嘉和,目中滿是期待。
文嘉和額上冷汗直冒,半晌,才繼續(xù)道:“仍舊杖三十,只是從此后,不必在我身邊伺候了,哪里來的,便回哪里去吧——”
窗外風雨交加,粉色棠花零落滿地。
因夢抱住文嘉和的腿,臉緊貼上去,眼淚涌出來:“文……老爺!因夢才是奴才,才是瞎眼的奴才,求老爺垂憐,因夢真的不能回到明月樓,那個地方會吃人的!求老爺看在因夢多年服侍的份上……”
這會兒倒是害怕了?以往他恃寵橫行之時,怎么不害怕呢?
文嘉和扭過頭去,最后還是護衛(wèi)上來,一根根掰開手指,一手一半身子,把因夢拉了出去。
哦吼,要徹底失寵了。
這幾年因夢從她這里拿的東西,她可要加倍討回來了。
林溪遠扭頭,何月對著她,悄悄眨了眨眼睛。
哭喊聲漸漸消失,阿秀帶著一群家丁,很快便把因夢住處搬空了,還不忘把那面斷扇拿了來。
彼時,林溪遠終于收集到了何月的血液,便將自己關(guān)在房中,把壓箱底的蒸餾萃取儀器拿出來,小心翼翼地把浸了何月血液的匕首放進去。
瓷瓶里的藥水有抗凝血的作用,可以長久保存鮮血。
她倒出來,又加了些藥水熏蒸,這般分析,一直到了第二日清晨。
“夫人,該起來了,今日要見下面鋪子的掌柜們呢。“
阿秀推門進來,忽然里面沖出來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抱著她轉(zhuǎn)圈圈,兩眼冒著紅血絲,興奮得腦袋冒煙。
“我分析出來最后一味藥材了!阿秀!”
“夫人,冷靜,夫人——”
“咳咳——”林溪遠關(guān)上門,“方才的話你就當沒聽到?!?p> 阿秀笑了笑:“遵命,夫人。夫人趕快坐到梳妝臺前吧,再不打扮要遲到了?!?p> 林溪遠老老實實坐過去,任阿秀動作,眼皮重逾千斤。
簪、釵、華勝……環(huán)佩叮當,林溪遠感覺脖子要斷了。
她二十幾歲,已然熬不動夜了。
只是家仇未報,究竟不能退休。
好在如今已有了些許進展。
組成“斷魂”的最后一味藥物已經(jīng)分析出來了——玉羅花。
這花很罕見,只在西域王庭中生長,百年方開一次花,一棵樹也只得寥寥幾朵。
有美容養(yǎng)顏、化腐生肌之效。
林溪遠捏著《百草譜》,上面寫玉羅花最近一次開是在景和五年,也就是十二年前。
西域的花朵,怎會害了中原的人?
況且她父親當年是在北方抵御外敵入侵,離西域王庭更是有老遠。
林溪遠按了按發(fā)痛的額角,正好今日要見掌柜們,便同這些見多識廣的,好好打聽一番。
方出苑門,便望見了何月。
白日里他一般都戴著面紗。
目光相撞,林溪遠主動開口道:“你的手臂,好了嗎?”
何月點頭:“小傷?!?p> 他看向林溪遠:“夫人今日真是明艷照人,不知府中有何事?”
“無什大事,不過要見手下那些鋪子的掌柜們,總得打扮得有氣勢些,”林溪遠笑了一下,道,“大多數(shù)人都是先敬羅衣后敬人?!?p> “比如我第一眼見你,先見到你頭上的那枚翡翠青竹簪子,貴重非凡,所以一居一行,不敢怠有絲毫怠慢。”
何月一雙鳳眸難得睜圓了,很有些驚訝,伸手想取下簪子。只是青天白日的,總不能披頭散發(fā),于是又作罷。
“取下做什么?這是夫君寵愛的象征,”林溪遠笑咪咪,“只有因夢那個不識貨的東西,根本不知自己惹的是誰?!?p> 何月低聲道:“夫人說笑了?!?p> 她“嘖嘖”兩聲,叉腰湊近,故意繼續(xù)試探:“可不是說笑,我在相府時,都沒見過這般成色呢?!?p> 海棠花下,影影綽綽。
林溪遠一湊近,何月就后退,直到退無可退,靠上了廊柱。
何月垂眸,正與她目光相撞,忽然開口道:“在下第一次見夫人,卻是一眼望見了夫人的青傘?!?p> “哦?”
“有道是,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p> 林溪遠眨眨眼睛,開始在自己有限的詩詞庫里搜尋,試圖做閱讀理解。
何月像是意識到了什么,驀地臉紅了,低聲道:“是我輕浮了,夫人莫放在心上。”
她不知他為何臉紅,也不曉得何處輕浮,只是在棠花飄落時,心中一動,道:“我今日還要去見掌柜們,改日再同你討教詩詞學問。
說完,拎起裙子,匆匆踏上鵝卵石小路。
她到時,五個大掌柜已然排排坐好了,自動把上首留出。
林溪遠施施然坐下,喝了口茶,點點頭:“開始匯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