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認同長孫大人所說的!”話音一落,犀利的目光便直射了過來,伴隨著長孫二人的唏噓聲。
長孫無忌甩袖,一向沉著的眉目間寫滿了輕蔑與不屑,一個小丫頭竟敢否定他。房玄齡注意到了李世民有些慍怒地眼神,他一直沒有出聲,盯著女孩的眼睛。
房玄齡問道,“那你認為太上皇這個皇帝當?shù)萌绾危俊?p> “我認為,先帝文勝于梁武,智不輸始皇,政堪比文帝,略經(jīng)世四方,只可惜太急于求成,物極必反?!彼卮鸬脧娜莶黄取K吹搅死钍烂竦牟粣?,是他是讓她說的,她也只是說了實話。
“盡是胡言亂語,亡國之君怎可與他們相提并論!”長孫無忌斥責道。
“亡國之君?長孫大人當真是記性不好了,今年是大隋朝義寧二年,這皇帝一天姓楊,太上皇就稱不上亡國之君。再者說了,若是如您所言,太上皇還活著的時候怎么沒見您去面圣勸諫呀!這陛下剛剛駕崩您就開始定罪了,這實非君子所為!”
“你!”長孫無忌被她說的說不出來了話。
嫻兒心中卻很是痛快,想著這長孫家的人可真有出息……
李世民將硯臺砸裂在了紅木案上,墨水透過縫隙滲下,浸染了一旁的書卷?!皠e忘了自己的身份,一個奴婢目無尊卑,出言不遜,若是不罰你,你怕是永遠不長記性?!遍L孫無忌是他的大舅子,嫻兒這般便是打了他的臉。他更加氣的是,事到如今她竟然還對那個皇帝忠心耿耿。
進來送茶的墨蘭看到這一幕著實嚇出了一身冷汗,嫻兒偷偷的給她遞了個眼色,示意她放下茶杯趕快離開?!皩⑺龓С鋈?,杖責二十?!彼脑捳Z如寒冰一般,她的心上也倏然結(jié)上了霜。
她的二哥,即便他氣,他惱,他冷落她,但也絕不會如此傷害與她。這還是她心里的那個人嗎?她佇立在那里,注視著那個自己心愛的男人,不爭氣的濕潤了眼眶。
“且慢?!边@幾人中唯有房玄齡一人從始至終的冷靜,他清楚長孫無忌與國公的關系,這小丫頭冒犯了他,也等同冒犯了國公,他懲罰她無可厚非,但也不至于如此動怒吧,“國公,這小丫頭冒犯了輔機固然有錯,但她所說的話也并不完全無道理,既然她如此評價太上皇,國公何不聽聽其中緣由!”輔機為長孫無忌的小字。
李世民一向是尊重房玄齡的,他說得話他能聽的進去,“那你說說看……”他擺擺手,示意墨蘭下去。墨蘭掩門站在窗外小心的聽著里面的動靜。
“我想請問長孫大人為何認定太上皇是個無道的昏君?”嫻兒問道。
長孫無忌自然是什么好臉色,極不耐煩卻又不好表于神色,“修運河,不顧百姓疾苦;游江都,肆意尋歡作樂;三征高句麗,興師動眾、勞民傷財……這些還不夠嗎?”
“剛巧相反,我倒是認為這正是太上皇的明智之舉。大人覺得修建運河是為了游船尋樂,卻實則為興水利,通經(jīng)商。不出十年,這運河兩岸定是一片昌盛繁榮之景。此舉亦不亞于始皇修長城,御敵且固皇權。”
長孫無忌覺得甚是可笑,當即反駁,“這運河怎可與長城想比!當年始皇下令修連長城是為了防止匈奴的入侵,這運河何來御敵之說!”
嫻兒亦不退讓,“自大隋統(tǒng)一三十幾年里,這朝中大臣,世家貴族多出于關隴,這些人里不乏有人想取而代之,這一點想必大家清楚。而先帝防的也正是這個,一旦戰(zhàn)火燃起,這運河的作用不言而喻。幾游江都也并非心血來潮,江都與建康不過一日之程,南朝之地人杰地靈,太上皇向來喜好文學,借此收攏一些文人志士委以重任,建立屬于自己的勢力,借此打破關隴獨大的境況。那些受到先帝賞識的人,定會對他忠心耿耿。若說陛下有錯,錯就于操之過急了。凡興兵者,必勞民傷財,至于三征高麗,人說大人精通文史又豈會不知當年漢室與曹魏都曾與高句麗兵戈相見,幾百年來也戰(zhàn)事不斷,一統(tǒng)之后討伐高句麗的帝王不在少數(shù),為何單單先帝成了昏君?大人未免有失偏頗了吧!”
“你這是強詞奪理!集天下之軍于涿郡,置萬千百姓于饑苦,只因一個小小的異族,本末倒置,是非不分,這難道還不算昏庸嗎?”長孫無忌據(jù)理力爭。
一旁的房玄齡看向嫻兒,目光中帶著期待。這個小丫頭的確出乎他的意料,他到是想看看這她當如何辯解。
李世民也未打斷二人的對話,無忌一向性子溫和,他還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tài)。
不得不承認,嫻兒的一番話句句打在了要害?!凹煜萝娪阡每さ拇_是有諸多不妥之處,但先帝本意并無錯,他想一舉平掉高句麗這個百年隱患,同時消關隴之兵力。帝王久居宮室不了解民間的饑苦為何等,這非帝王之錯,而是百官沒有盡到進諫之責,若是半數(shù)以上官員均反對,皇帝縱然不會一意孤行。至于大人視高句麗為小小異族不值得興師動眾這一點,我不敢茍同。想當年東胡鮮卑至于秦漢魏晉來講亦是異族,不成大患??珊髞砣绾??五胡之亂就在不到二百年的時間里,漢主天下成了胡主天下,胡人的血流入了漢人的血脈里,您才有了今天能站在這里的機會。鮮卑本是游牧民族,文化根基不深,因此易而漢化,可高句麗不同!若有一天他入駐了中原,那對于漢家千年的傳承必將是場浩劫?!眿箖赫f的不錯,長孫是鮮卑人的姓氏,盡管長孫無忌的母親是漢人,他仍算是鮮卑人,就連李家人和先帝的血液里都混著鮮卑人的血液,李淵與楊廣的生母獨孤氏兩姐妹亦是族屬鮮卑。
雖說這胡漢早已成了一家,但在漢人的心里依舊崇尚著自己的血統(tǒng),嫻兒也是其中之一。就好比當年鮮卑人掌權,楊廣的祖父楊忠曾被西魏恭帝賜姓普六茹,宇文泰推行鮮卑化,不少的漢人都被改成了鮮卑姓。后來楊廣的父親文帝楊堅即位后,下令讓所有漢人改回原本的姓氏。嫻兒的心里對大隋是有幾分敬意在的,畢竟自晉滅以來幾百年來,隋是唯一一個統(tǒng)一南北的王朝,更何況皇帝還是漢人,還是她們弘農(nóng)華陰楊氏。長孫無忌被堵的不知該如何辯駁,臉色甚是難看。房玄齡的面上帶著隱隱的微笑,似乎是對她一番辯駁的認可。
論起口才,嫻兒要比長孫無忌高明幾分,她正等著看長孫無忌該如何收場,李世民卻插了話,“楊廣弒父殺兄,不仁不孝,他的皇位本就來路不正,如今落得這般你下場也怨不得別人!無論你如何為開脫這都是改變不了的事實!”的確,這一點先帝有悖倫理綱常,嫻兒無從反駁。但人生確是無常與滑稽,今日李世民所說過的話,他日卻一一印證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大人,夫人房中的婢女百香求見!”墨蘭在外通報。
她來干什么?肯定沒有什么好事!嫻兒心里嘀咕著。
“讓她進來!”李世民繼而看向嫻兒,“你先下去吧!這次且先不懲罰你,若是再有下次,必當重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