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的書房從來不是什么安靜的地方，隔三差五便會有來訪，房玄齡、長孫無忌是常客，嫻兒倒是有幾分喜歡這樣的差事了，在一旁聽著他們的談話，這戰(zhàn)事、政事、朝上的大小事她都能夠聽個大概，房玄齡倒是能給出不少中肯的建議，長孫無忌也是有不少的想法，喜歡引經(jīng)據(jù)典，可常常又戳不到點上。
這來往之人認(rèn)識嫻兒的不多，除了劉文靜與段雄來時李世民將她遣到后院去。她與段雄在前堂擦肩而過，但他并沒有發(fā)現(xiàn)。
他容光煥發(fā)卻依舊帶著痞痞的姿態(tài)，可如今的他卻已不是當(dāng)初那個街頭的小混混，在李家一路打進關(guān)中的過程中他立下了不少的功勞，因擒下屈突通而被封為了驃騎將軍，連帶著他的一幫子兄弟也成了開辟王朝的有功之臣。嫻兒著實為他高興。
如今他可以挺起胸膛站在他的父親面前，還有那個他名義上的母親。還有那個嫻兒只見過一面的姑娘，不知道她和段雄的故事還會不會繼續(xù)。
“你過來！”李世民吩咐她，這房玄齡前腳剛走，屋里只剩下了他們二人。
她討厭他對自己吆五喝六的態(tài)度，若是換做平日的她，她絕不會理會他，但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愿意忍。
“秦王有什么事吩咐嗎？”她走近裝作畢恭畢敬的樣子。
“坐下！”他始終注視著他手中的書卷，沒有看她一眼。她站了很久身子的確有些乏了，便靜靜的坐了下來。
他沒有再理會她，繼續(xù)看他的書。嫻兒有些不安，不知道他為何意。她注視著他的劍眉星目，很專注，依舊好像當(dāng)年那個愛讀書的二哥。但如今卻已經(jīng)物是人非。
過了很久，他才開口，“你叫什么名字？”他一句話將她問的有些懵了，他終于看向了她的眼睛。
他要她看著自己的眼睛回答這個問題，容不得半分的虛假。
“秦王不是明知故問嗎？”她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了虛假。
“你知道我問的是什么！”他的眼中盡是漠然，像在審問一個犯人一樣。她當(dāng)然知道他問的是什么，她不確定到現(xiàn)在為止他究竟知道多少，因此更要謹(jǐn)言慎行。
“楊瑾!”這名字雖是她胡編的，但自己卻不能顯出一點的猶豫。這是她第一次對他說謊，也意味著從今往后她對他的謊言要多過真話……
“皇親國戚？”他的話里帶著玩味，不像是在問她。她心中一驚，這楊姓之人何止千萬，難不成他已經(jīng)查到了她的身世……
“你不用這么驚訝，昨晚楊妃都告訴我了！”她神色中的一瞬驚慌未能逃過他的眼睛，他的笑意未達眼底。聽到這兒，她倒是松了口氣，不過沒想到竟然那個公主……本以為那楊怡會是個厲害角色，如今看來她的確高估了她。
“說說吧，你是哪門子的皇親？”他的語氣中帶著嘲弄。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客氣了，“我是先帝遺落在民間的女兒，我母親是當(dāng)年太子府中的姬妾，太子聽聞文帝有復(fù)立前太子勇之意，為了不被人抓住把柄，遂遣散了府中姬妾，殊不知那時母親已經(jīng)有了我……母親去的早，我也是幾年前才知道這一切的……”她編的合情合理。
世人皆知文帝尊重皇后獨孤氏，當(dāng)年廢掉太子楊勇的一大原因便是獨孤氏不喜歡這個兒子奢華鋪張，妻妾成群，而認(rèn)為楊廣是個用情專一之人且品行材質(zhì)皆不輸其大哥。后來楊廣做了太子，東宮也從不缺美眷，但都甚是低調(diào)。
后來獨孤皇后病逝了，一年之后當(dāng)聽到有廢立之聲時，他自然不肯讓人抓到把柄。這一切的說辭，的確有些出乎李世民的意料之外，“所以無忌指責(zé)他時你要百般為他辯解！”嫻兒點點頭。
她心里卻在小聲的叨念著，當(dāng)初說那番話只是實事求是罷了，若不是因為她說過那一番話，她就說她是楊勇流落在外的女兒了，那樣會更真實一點呢…….不過看李世民的樣子，他倒像是相信了。
嫻兒心里暗笑他的白癡，一個敢講一個敢聽，他們兩個簡直是.......
“你時常頂撞無忌，是因當(dāng)初他品評了你的父親，還是因為他是無妡的兄長？”李世民問道。在那之后她的確又與長孫無忌發(fā)生了口角。其實他的這個問題是在問，她對長孫無忌有成見是不是因為嫉妒長孫無妡，是不是因為在乎他！不過他心里甚是喜歡看兩人爭執(zhí)時的樣子，她總是能讓一本正經(jīng)的無忌失態(tài)。
“我只是就事論事！”她淡淡的回答道。她的確不怎么喜歡長孫無忌，他們長孫兄妹的臉上仿佛寫著‘道貌岸然’四個大字。長孫無忌總是在間接的炫耀自己對文史的精通，可他往往只看到了事情的表面就要妄加評論，最重要的是他還死要面子不承認(rèn)錯誤。
李世民唇角勾起輕輕的笑意，他與無忌相識多年，豈會不知無忌身上的那點毛病。不然也不會把這個丫頭放在一旁聽他們講話了，不過她也是當(dāng)真是不給他面子?！澳愕故蔷褪抡撌?！本王說有意開設(shè)文學(xué)館，希望能招攬像無忌一樣有才之人，你卻說的什么話！”李世民對此甚是不滿。
她當(dāng)然記得自己說了什么，她說若是招攬的盡是像長孫無忌一樣的人，那這文學(xué)館當(dāng)真是一點意義也沒有了！“我有說錯嗎！長孫無忌讀書過于拘泥于章句之間，我與他相識幾日便發(fā)現(xiàn)了，秦王你會不知道嗎？我想秦王欲建文學(xué)館的目的應(yīng)該不會只是研究研究詩賦排文章法之類的吧……”嫻兒道。
“繼續(xù)說下去！”李世民對她有了幾分期待。
“如今李家雖在關(guān)中稱帝但根基未穩(wěn)，當(dāng)務(wù)之急是平定隴西，安定中原。過兩日秦王就要領(lǐng)兵去打薛舉，如今怎會有閑心去品評文章……文學(xué)館，這名字聽起來中庸，實則暗藏野心。無非是效仿當(dāng)年石勒的君子營罷了，招攬的天下謀士為你所用。不過秦王想做石勒，長孫無忌也未必能成張賓。”
“你怎知他成不了張賓？”李世民倏然笑了，話中帶著幾分不屑。
“讀書的目的是為了經(jīng)世濟用，不該過于拘泥于章句之中，他正巧本末倒置。長孫無忌書讀得的確很多，知道的也不少，但通曉與致用是兩回事。再者，這天下有才之人千萬，他也不過是平庸之徒罷了。以前你是世族的公子，結(jié)識的大多也是高門之人，高門之人大多是祖上有蔭，子孫富貴慣了也就懈怠了，相較之下長孫無忌算是好的，你便把他當(dāng)塊寶。不過現(xiàn)在你做了秦王，往后自然會有更多的機遇，那時你才知道到底什么樣的才能稱為人才！”嫻兒說的很是隨心，是他叫自己說的，她實話實說，至于他愛不愛聽就不歸她管了。
“你的意思是說本王現(xiàn)在見識淺薄了！”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寢宮內(nèi)回蕩，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與怒氣。
她微微抬頭，目光清澈卻堅定：“我并沒有這樣說，是秦王你自己說的！”她的語氣里，沒有絲毫的畏懼，更沒有卑微的乞求。她自始至終不會用卑微的姿態(tài)去對待他，即便她現(xiàn)在的身份容不得她這般。
她不愿承認(rèn)，自己對他仍抱有一絲幻想，雖然他從一開始就騙了她，但在他眼里自己與他人是不同的，或許在他的心里，也會有一席之地留給她。她恨他騙了自己，但同時也愛著他。她委身于他，肚子里有了他李世民的骨肉，這一輩子注定是他的女人。即使現(xiàn)在他不愛她，或許在未來的日子里他會發(fā)現(xiàn)她的好，兩人會有一個新的開始。就算是為了孩子著想，她還是抱有一定的希望。
那日，他離開時留下了話，說晚上讓她侍寢。她心中五味雜陳，既有期待也有恐懼。夜幕降臨，他真的來了，帶著一身的寒氣與不容抗拒的威嚴(yán)。她以有孕身子不便為由拒絕他，可他卻冷冷地說：“太醫(yī)說過，只要是適當(dāng)便不會傷到胎兒。”
她有些害怕，本能地護住了自己的肚子，向后退去?！凹热蝗绱?，你為何不到長孫無妡的房里去過夜？”而他，卻蠻橫地抱著她的身體，冰冷冷地告訴她：“長孫無妡是我的妻子，肚子里的是我的嫡子，容不得半點閃失。而你是我的奴婢，奴婢的任務(wù)便是將主子伺候好……”她眼中的淚水終于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發(fā)出細微的聲響。
她笑了，笑得凄然，笑得絕望。他總是知道如何傷她，如何將她的希望敲碎，將她推入更深的深淵。她的心，如同破碎的瓷器，她仿佛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沒有了靈魂，只能默默地承受著這一切，等待著那未知的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