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兒臣......”元吉見李淵消了怒意,剛想開口求他將嫻兒許配給自己,便被一直守在大殿門口的趙公公打斷了。
“陛下,夏縣傳來了軍情急報!”
“快傳!”李淵眉心一跳,前日傳來宋金剛攻克澮州的消息,今日不知夏縣會生什么亂子。夏縣西南是大唐函谷關(guān),東南是王世充的底盤,以西是以王行本為首的定楊軍,北靠宋金剛和劉武周的勢力范圍。
“夏縣呂崇茂響應(yīng)劉武周,聚眾反叛自立魏王。”傳送軍報的侍衛(wèi)話未說完,李淵的臉色就已經(jīng)變了,每個人的臉上皆是凝重之色。如此一來河?xùn)|全部失守,當(dāng)初起義的發(fā)家之地徹徹底底的落入了敵軍之手。
夏縣原本可以成為唐軍北渡黃河插入敵人心腹的一把刀,可如今......想要奪取蒲州、運城,甚至率軍渡過黃河更是難上加難。好在呂崇茂手下的不是正規(guī)的軍隊,只是些聚眾反叛的百姓平定起來應(yīng)該不成問題。
“傳令下去,命裴寂即刻率軍平定夏縣?!崩顪Y眉心依舊緊擰不見舒緩。
“兒臣愿隨軍平亂?!崩钤ス笆郑@河?xùn)|失守他難辭其咎,若不是他丟了太原拖家?guī)Э谔踊亻L安,河?xùn)|也不會丟的那么的徹底。
“起來吧,夏縣之亂有裴寂就夠了,朕對你另有安排?!崩顪Y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兒子,也是叫他有些頭疼,但畢竟元吉年紀(jì)尚輕,也不能怪他。
“父皇,裴大人一直負責(zé)堅壁清野,平亂之事不如交給其他將領(lǐng)。”李世民面露憂色緩緩開口。
嫻兒是明白他這話中的含義的。裴寂是良臣,但并非良將,他堅壁清野與夏縣之亂多少脫不了關(guān)系,如今一切未明,裴寂的確不是最佳的人選。
李淵的用意嫻兒亦是明白的,裴寂是跟隨李淵起義之人,他對近臣向來寬厚,想多給他們立功的機會,將來委以重任。
即便當(dāng)初裴寂自告奮勇卻大敗而歸,李淵也沒有給予重罰。這次李淵定是覺得呂崇茂是個軟柿子,想讓裴寂戴罪立功,將來也給自己一個臺階下。
“夏縣之事就這么定了。你過幾日就要出兵蒲州,屆時等裴寂平定呂崇茂后可與你東西夾擊王行本?!崩顪Y道。
那日,他們一家人聊了很多,從統(tǒng)一天下的大業(yè)到具體的軍事部署,再到朝堂任免之事,但就是沒有人再提起嫻兒冊封的事情,有的人忘了,有的人是刻意的回避。
李淵是一國之主,如今群雄割據(jù),多少將領(lǐng)和朝臣將賭注壓在他身上,自然就有多少重擔(dān)都壓在他的肩上。一朝成了帝王家,便再也沒辦法像往常一樣閑話家常,家事即為國事。
李元吉被封為侍中留任長安,太子協(xié)助皇帝處理朝政大事,平陽公主留在京中養(yǎng)胎。
幾日前,李世民帶大軍去打劉武周了,意圖奪回太原城,李淵到長春宮為他餞行,當(dāng)初李唐的大軍在攻下長安前便駐扎在那里。李世民走之前,將有孕在身的長孫無妡送進了宮里,還有承乾和寬兒。
萬貴妃作為后宮的主事人會時不時看望長孫無妡,順道探望孩子。嫻兒每次會跟隨萬貴妃一起,也算來的名正言順。長孫無妡自然也知道她為何而來,每次也都會留給她單獨與孩子相處的時間,就這一點嫻兒是感激她的。
“娘娘你瞧,這孩子的左腳心有兩顆朱砂痣?!皨箖盒χе鴮拑赫f道,“都說這腳心長痣是祥瑞之兆?!?p> 聽了嫻兒的話,萬貴妃的美目中略有波動,她連忙上去看了看孩子的小腳,當(dāng)那兩顆血紅的小痣映入眼底時,她內(nèi)心似有萬千起伏。
她從嫻兒的懷中接過孩子,抱進了自己的臂彎里。十個多月的孩子已經(jīng)有些分量了,可在大人的懷里還是小小的一團。
“是稚詮回來了,是我的稚詮回來了。”萬貴妃顯得有些激動,眼中喜傷摻半。寬兒的一雙大眼睛好像天空上的璀璨星辰,小嘴咧著咯咯地笑。
李淵說這孩子長得簡直跟李世民小時候一模一樣,嫻兒看著孩子仿佛能透過他看到一個人,他小時候就是這般模樣嗎?而此時的萬貴妃也仿佛透過眼前的孩子在看一個人。
或許旁人不明白,但嫻兒是知道的。李智云的左腳心上有兩顆血痣,她曾聽李智云的乳母說起過,那乳母一直留在李府照顧李智云,但在嫻兒來到李府的第二年就過世了。
見萬貴妃這般模樣,也不枉她煞費苦心。寬兒腳上的血痣是她趁人不在時用朱砂點上的,再用銀針刺入皮膚中,才有了現(xiàn)在的模樣。
寬兒是在李智云死后大約一年出生的,如今萬貴妃定會覺得寬兒是李智云的轉(zhuǎn)世,是回來找她的。嫻兒有些對不住萬貴妃,但為了自己的兒子的未來,她必須這樣做。但這對于她對于萬貴妃而言都不是件壞事,從此算是有了一個精神的寄托。
嫻兒是未來的楚王妃,與楚王的生母萬貴妃親近倒是李淵愿意看到的事情。他有時會從嫻兒這里打聽萬貴妃的日常以及心情。雖說李淵登基以來,后宮中被送進來不少的女人,但萬貴妃在他眼里始終是不同的。一方面是出于對李智云的虧欠,另一方面是萬貴妃自身的魅力,即使她芳華不在,但依舊是百花園中最奪目的一枝。
“將軍何不帶吳鉤,馬踏西壌定涼州。連旌顧望烽臺雪,畫戟雕戈飲月休。是首好詩!”身后的傳來聲音讓嫻兒著實一顫,但馬上又恢復(fù)到了以往淡然。
“陛下若是有什么事情吩咐嫻兒,讓趙公公通傳一聲便是,您怎么還親自跑到凌煙閣來了?”嫻兒放下手中的筆,連忙轉(zhuǎn)身行禮。
“朕有些煩心事便來三清殿走一走,順道就來你著凌煙閣看一看。怎么樣?這些日子住的可還習(xí)慣?”此時此刻的李淵褪去了朝堂上的肅穆,像極了一個慈父。
“回父皇,嫻兒有些不習(xí)慣?!眿箖郝燥@嬌羞。
“嗯?”李淵挑眉。
“凌煙閣位置和布置都是極好的,陛下將這里賜給嫻兒,嫻兒很是欣喜。陛下對嫻兒的好甚至超過了對幾位公主,嫻兒有些受寵若驚。”嫻兒邊說著,邊捧起一個新的茶杯向里面添水,然后恭恭敬敬的奉到李淵的手上。
李淵聞言笑著接過茶盞,“你是朕的女兒,又是朕的兒媳。朕不寵愛你寵愛誰呀?再者,朕的這幾個女兒呀,該出嫁的都出嫁了,也只有你留在朕身邊且最懂朕的心思,朕對你多幾分疼惜也是應(yīng)該的。”
嫻兒頷首輕笑,“那嫻兒可算的上是個人生贏家呢,即是父皇寵愛的女兒,又是父皇疼愛的兒媳,這一輩子沒有白活?!?p> “那朕真是應(yīng)該賜你個常勝公主的封號?!崩顪Y調(diào)侃道,他再次俯首看向桌案,那行云流水的詩文再次引起了他的矚目,“朕倒是沒想到嫻兒一個女孩子家也能寫出這樣的詩?!毖凵裰卸嗔藥追仲澰S和肯定。
“嫻兒只是隨意寫一寫罷了,著實難登大雅之堂。只是知道陛下近幾日為涼州的事情擔(dān)憂,嫻兒不像平陽公主那樣能上陣領(lǐng)兵替父皇分憂,也不知道自己能為父皇做些什么,這才有感而發(fā)?!眿箖航忉尩?。
涼州好不容易在叔父的帶領(lǐng)下平定,結(jié)果叔父剛剛回京涼州就再次生亂,這又不得不在此披甲上陣。“如今這天下,到底是沒有一處讓朕省心的。朕已經(jīng)派楊恭仁去平?jīng)鲋葜畞y,還有你二哥那邊不知戰(zhàn)況如何?!?p> “陛下莫要憂心。二哥向來智計過人,能征善戰(zhàn),身邊又有幾位大人的輔佐,聽說當(dāng)初淺水原之戰(zhàn)甚是艱辛,但二哥最終還是大敗薛仁杲,相信這次二哥也定能凱旋而歸。楊大人既然有平定涼州之能,這次平亂也定不會辜負陛下重托?!眿箖簩捨康馈?p> “話雖如此,但朕還是擔(dān)憂。長安以北有梁師都、劉武周,若是涼州再出事,大唐北部疆土將盡數(shù)被突厥人所控制,他們下一個目標(biāo)就會直指長安?!蓖回蕪妱伲缃窳簬煻?、劉武周等人均是向突厥稱臣納貢。
當(dāng)初太原起義之時,劉文靜曾訪突厥始畢可汗以求合作。大唐建國后始畢可汗卻以此為由自持功勞,向大唐索取金銀財富。后來突厥協(xié)助劉武周奪取太原,李元吉不敵這才帶著嫻兒逃回了長安。
“涼州是通往西域的必經(jīng)之路,也是大唐有機會刺入突厥的后方的一把利劍,梁師都盯著,突厥人也盯著。河西走廊剛剛被平定,突厥極有可能在此扶植起什么新的反王以亂中原,從中謀利。陛下何不派遣信任且熟悉西北的將領(lǐng)就此常駐,等到一切穩(wěn)定了再做打算?!弊援?dāng)年漢武帝時期霍去病封狼居胥打通了河西,幾百年過去那里早已發(fā)展成了極為繁榮的經(jīng)濟與軍事中心,若是失去了涼洲等同于將大唐困死在了這一隅之地。
“如今唐軍四面楚歌,突厥、劉武周、王世充、竇建德和蕭銑都算計著怎么瓜分我大唐的疆土。敵人眾多,可朕的良將卻有限哪!若是此時朕與突厥再度議和,嫻兒以為如何?”李淵愁眉緊鎖。
“嫻兒以為不可。突厥的貪婪陛下是見過的,單不說與突厥議和要給予他們多少金銀和好處。如今突厥在位的處羅可汗娶了當(dāng)初大隋嫁過去的義成公主,聽說當(dāng)初煬帝被圍困雁門便是請這位身處突厥的義成公主出手相救的。如今父親占據(jù)了關(guān)中自立為帝,煬帝縊于江都,恭帝逝于長安,這筆賬義成公主肯定算在我們的頭上。再者,突厥巴不得中原內(nèi)亂。如今也是想借劉武周與梁師都的手阻止大唐一統(tǒng),讓我們鷸蚌相爭,他們好坐收漁利,又豈會真心助我們。”
李淵上位后,原本的傀儡皇帝楊侑被幽禁于長安,就在今年五月因病去世了,李淵賜其謚號為恭。
嫻兒不禁覺得有些可笑,好一個恭帝!歷史總是如此相似,當(dāng)初她的猜想終究是應(yīng)驗了,楊侑最終落得個和司馬文德一樣的下場。
“嗯,嫻兒倒是與朕想的一樣。今日有朝臣上書朕,建議朕與突厥議和聯(lián)姻??呻抟詾橥回什粫痛俗髁T,他們想要的又何止于此?!崩顪Y感慨,“楊恭仁對西北甚是熟悉,駐守涼州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朕打算傳旨讓他就此留在涼州主持軍中事務(wù)以防突厥的侵襲?!?p> “陛下圣明?!眿箖旱男囊菜闶翘嵙讼聛恚缃駴鲋葜皇切y,相信叔父自然應(yīng)付的了。叔父此番駐守涼州的對于他來講是個好事。如今大唐四面楚歌,有太多的硬仗要打,若是勝了便是功不可沒,若是敗了輕則罷官受懲,重則丟了性命。
叔父承襲了祖父的觀王爵位,并且平定河西有功,如今又位列宰相,還何須爭更多的功勞。相比留在長安隨時會被派去打仗,駐守涼州是個再好不過的選擇了。一陣寒風(fēng)襲來吹動了閣樓的窗,透過窗子的縫隙可以看到天際懸著的一道彎月,烏云襯在了月下映出氤氳的柔光。
李淵負手而立望著窗子外,眉頭不見舒展,發(fā)出一聲輕輕的嘆息。“今日你與平陽的對話,朕都聽到了。”李淵平靜的說道,嫻兒心中卻是一緊。
今日下午昭陽公主進宮面圣時嫻兒隨萬貴妃去探望了寬兒,后來李淵宣她去兩儀殿,可嫻兒到了兩儀殿卻聽說皇帝有事去了太極殿與群臣議事,又剛好遇到了平陽公主。偌大的宮殿里只有她們兩個相對而立,嫻兒向她行了個禮,問候了幾句,可平陽公主卻不答她,反而硬生生的反問她到底是什么人,真正的薄子嫻到底在哪里,如今留在皇帝的身邊到底有何目的。
平陽公主是個直爽的性子,問起話來倒是一點也不含糊。見她不提李世民,嫻兒心中反倒有了幾分把握和警惕。
她一口咬定自己就是薄子嫻,不論她如何追問都不改口。嫻兒聲情并茂的訴說著自己對李家的感情,以及皇帝、祖母和兄長們對她的好,搞得平陽也沒有任何辦法探到她的底細。
果然,他們的對話都被隱藏在一側(cè)的李淵聽得清清楚楚,平陽公主這是因為手上沒有證據(jù)故意想套她的話,只要她承認(rèn)自己不是薄子嫻,那她的目的就達到了。只是可惜她提前猜到了這一點,所以不會給平陽留下任何的把柄。
“那陛下也覺得嫻兒對李家是別有用心嗎?”嫻兒柔聲問道,聲音中透露著淡淡的憂傷。
“朕七歲就繼任了唐國公,從北周到大唐經(jīng)歷了整整三朝自認(rèn)閱人無數(shù),誰是真心,誰是假意真還是看的清楚的?!崩顪Y回首注視著嫻兒清澈的雙眸,“不管你以前是誰,你現(xiàn)在都是我李淵的女兒。”
“自打嫻兒踏進李家的那一刻,陛下在嫻兒心中一直是嫻兒尊敬的父親,是嫻兒的親人,是這個世界上嫻兒唯一可以依靠的人?!眿箖赫鎿吹挠侠顪Y的目光,“平陽姐姐與嫻兒僅見過幾面,因為一些事情對嫻兒有些誤會,相信假以時日姐姐定會看到嫻兒的真心。”
“平陽說當(dāng)初太原起事之后,你不告而別離開了李家,可有此事?”李淵和聲問道,可雙眸卻是深不見底。
“確有此事.......”嫻兒斂眸低垂,今日平陽公主以此質(zhì)問于她,她并沒有回答。就像當(dāng)初李世民懷疑她那樣,他們都認(rèn)為她是有意逃跑,怕一但李家起事失敗自己會受到牽連。
她的確是有意逃走的,但卻是為了......
如果當(dāng)時她能知道之后發(fā)生的事情,她可能真的不會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