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皇宮正中的福寧殿藥香裊裊,氣氛安靜卻低落。
田淑妃穿著素衣,臂上系著襻膊,正在處理藥材。
她做得極細心,一塊塊反復碾磨,手法熟練得一點也不像個寵妃,倒像個經(jīng)年和藥材打交道的醫(yī)女。
旁邊的小宮女一邊看火,一邊贊嘆:“娘娘也太細致了,這些活交給我們來做就好,何用親自動手?”
田淑妃面容帶著倦色,聲音卻溫柔:“都是做慣的,交給別人不放心?!?p> 小宮女恭維:“是娘娘對陛下用心,十幾年如一日。其實陛下并不見怪,上回還叫我們多做些,讓娘娘歇歇?!?p> 田淑妃卻搖了搖頭:“陛下體諒,我怎么能恃寵而驕?我原就是皇后娘娘留下來服侍陛下的,無論何時,不可忘了初衷?!?p> 這番話,無論誰來都要感嘆,小宮女自不例外:“娘娘真是重情重義,當初先皇后只是為您說了一句話,就叫您惦記了一輩子,連二皇子也陪著報了二十幾年的恩。照奴婢說,先皇后都走這么多年了,您該報的恩也報完了?!?p> 話剛說完,田淑妃的臉色一沉,停下動作。
不遠處的掌事姑姑轉(zhuǎn)過來呵斥:“你胡說什么?”
小宮女沒料到形勢突變,手足無措:“我、奴婢……”
掌事姑姑拿起戒尺一敲,嚴聲喝令:“還不跪下!”
小宮女“撲通”跪下,整個人都慌了:“奴婢該死!娘娘饒命!娘娘饒命!”
她這樣,掌事姑姑非但沒有消氣,反而神情更冷:“你哪里該死了?要娘娘饒什么命?”
小宮女啞口無言:“奴婢、奴婢……”
“好了,采芝,”田淑妃制止,“她年紀小不懂事,好好教就是了。”
采芝應(yīng)是,轉(zhuǎn)回來一句一句教她。
“先皇后雖只有一句話,對娘娘卻是再造之恩。你這話讓人聽到,還以為娘娘不念舊主,起了別的心思?!?p> “二皇子與太子兄弟情深,這是他們自己的手足之情,你把它跟娘娘的恩情混為一談,豈不是叫人誤解二皇子?”
“還有,娘娘何時苛待過奴婢?你又是該死又是饒命,把娘娘當成什么人了?”
小宮女恍然大悟,原來自己說錯了這么多,忙道:“奴婢知道錯了,日后一定謹言慎行,再不敢犯。”
采芝緩了面色:“起來吧!這些話你牢牢記住,我們娘娘好說話,但宮里規(guī)矩大,謹慎些才能活得久?!?p> “是?!毙m女心服口服,“謝娘娘寬容之德,謝采芝姐姐教導之恩?!?p> 田淑妃指了指爐子:“繼續(xù)看火,別過了?!?p> “是?!?p> 小宮女起身拿起扇子。
采芝回過頭,幫田淑妃將碾好的藥材放進罐子,口中道:“娘娘,您昨晚沒怎么睡,不如去休息一會兒。藥材也弄得差不多了,奴婢來收拾?!?p> 田淑妃沒動:“算了,反正也睡不著。”
采芝不禁心疼:“太子薨逝,您同樣大受打擊,還要照顧陛下,這樣熬下去怎么行?瞧瞧,都憔悴成什么樣子了?”
“我這樣算什么熬?”田淑妃不以為然,“真正難熬的是陛下?;屎笞叩臅r候,他允諾要好好照顧一對兒女,這些年當成眼珠子一般,捧在手心疼著。眼看太子殿下長大成人,娶妻生子,還以為可以放心了,沒想到竟發(fā)生這樣的意外?!?p> 說到這里,田淑妃眼圈紅了:“只恨我身不能代,叫太子殿下英年早逝,讓陛下受這樣的打擊。等百年以后見到皇后娘娘,不知道該怎么向她交代?!?p> “這怎么能怪您呢?”采芝忙道,“您身在后宮,那些事與您也不相干??!”
她勸慰了好一會兒,田淑妃終于拭去眼淚,說道:“事已至此,我沒什么能為陛下做的,只有好好侍疾?!?p> 聽了這番話,一旁的小宮女感動無比。
淑妃娘娘果然是一等一的好人,自己剛才說的什么胡話,差點叫娘娘被人誤會。
這時,有宮人過來傳話:“采芝姑姑,有人來給您送干貨?!?p> 采芝告罪一聲,隨她出去。
只見廊下站了個小黃門,看到她,急急迎了上來。
采芝認出他是懷德殿當差的,心下一沉。
“什么事?”
小黃門一邊遞過紙包,一邊道:“姑姑,那邊發(fā)生了一點意外,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出來的……”
他附耳過去,將自己知道的情況說了一遍。
采芝面色大變,問:“你確定?”
小黃門道:“小的在外頭當差,只聽到這些,但親眼看到太醫(yī)們進去了,連莊院使也在?!?p> 采芝深吸一口氣,對他道:“辛苦你了?!?p> 說罷,示意身邊的宮人,遞了個荷包過去。
小黃門一掂,分量不輕,心中十分高興,回道:“謝姑姑,有什么事我再來?!?p> 采芝輕輕點頭,看著他出去,便快步回了殿中。
“娘娘……”
她低聲把事情一說,田淑妃立時解下襻膊,說道:“陛下差不多該醒了,去侍疾吧!”
剛走出偏殿,外頭內(nèi)侍來報:“娘娘,張相與幾位大人,還有太子妃、二皇子及公主,一并求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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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張鼎元領(lǐng)著眾臣站了一列,呂嬋領(lǐng)著楚翮、楚翎站了另一列。
當值的內(nèi)侍押班已經(jīng)進去稟報了,來的人一個比一個有分量,他哪里敢推脫?
張鼎元瞥過去一眼,開口:“公主?!?p> 楚翎轉(zhuǎn)頭:“張相喚我?”
張鼎元輕輕頷首:“陛下正在病中,不能再受刺激。等會兒臣先入內(nèi),將事情緩緩告知,過后公主再去,可好?”
楚翎立刻領(lǐng)會了他的意思。她剛才大哭大鬧,又向來驕縱任性,張相公怕她把父皇又刺激到了。
呂嬋顯然也懂了,附和道:“阿翎,張相說的對,他們說比我們合適。”
楚翎沒有拒絕的理由,雖然她很想見父皇,但眼下父皇的病情是最重要的,便點了點頭:“好吧?!?p> 她如此乖順,讓大家頗為欣慰。公主到底長大了,果然經(jīng)了事不一樣。再想到她經(jīng)的什么事,大家不免唏噓。
如此慘痛之事,倒不如不經(jīng)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