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哥,”沈玉闕認真看著他道:“你也覺得,只有男子才能造船,才能繼承這造船廠嗎?”
“啊?”董乘風不解:“難道不是嗎?”
沈玉闕的一雙明眸瞪向了他,緊抿著唇瓣,似有慍怒。
但董乘風是個榆木腦袋,儼然沒搞懂她為什么會生氣,又補充道:“造船本就是樁又臟又累的活!出力氣還得出精力!別說風吹日曬了,趕工期的時候恐怕下雨下雪都不能停的,我可舍不得讓你吃這種苦!”
“還有呢?你是不是還要說我不如男子?”
“當然不是!你可比許多男兒強上百倍!我小時候還在玩泥巴呢,你都能畫圖紙了,別的不說,反正比我強!”
夸沈玉闕比自己強,董二公子不僅沒有一點羞愧,還笑的一臉驕傲。
沈玉闕心想,還好董乘風只是擔心她吃苦受累,他不是孟縣丞那樣的人,打心眼里瞧不起女子,認為男人能做的事女子就做不了。
拉著董乘風在身后的條凳上坐下,隨即抬手叫來一個小丫鬟。
“我記得府上還有燙傷膏,你去找來?!?p> “是,小姐。”
小丫鬟領(lǐng)命去了,沈玉闕便小心翼翼將董乘風的袖子拉起來。
只見他包著綁帶的手臂已經(jīng)被混合著傷藥的液體浸透,昨夜,他明明有逃出生天的機會,卻依舊堅持在火海里尋她。
而她在得知董乘風還沒出來時,也瞬間將性命拋之腦后,要不是謝昀攔著……
謝昀……
想到這個名字,沈玉闕又下意識的皺緊了眉。
此人端的是品行惡劣,也不知拿了她肚兜上的流蘇會不會在蘇州胡說八道。
“要不然還是讓別人來吧……”董乘風擋住手臂,不太想讓沈玉闕碰。
“我會輕點的?!?p> “不,我怕傷口太可怕,嚇到你……”
沈玉闕亮晶晶的眸子看向他:“是你自己在害怕吧?”
董乘風啞然,隨即慢慢將頭扭向一旁:“好吧,是我自己害怕……”
沈玉闕一邊笑一邊輕輕幫他解開綁帶,灼傷的皮肉確實可怖,幾乎可以算的上是血肉模糊。
丫鬟拿來燙傷膏,幫沈玉闕一起清理董乘風手臂上的藥粉。
董乘風咬著牙說:“眠兒妹妹,往后,你怎么想的?”
沈玉闕隨口答道:“我想接手爹娘的造船廠,做這造船廠的東家。”
“?。?!”董乘風驚的轉(zhuǎn)過頭來,卻又因為掃到自己胳膊上的傷又連忙將頭扭到一邊。
“干嘛一定要接手造船廠啊,你可以跟我回揚州!這樣你就不用一個人孤苦伶仃呆在沙城了?!?p> “剛才你夸我,我還以為你能支持我呢,唉,沒想到你也跟別人一樣,只會給我潑冷水。”
“不不不!我支持!你做什么我都支持,我就是覺得船廠又臟又臭跟你一點邊兒都沾不上,你去那種地方不是委屈你嗎!”
沈玉闕歪著頭,就著竹棚下的風燈,將燙傷膏一點一點的涂抹在董乘風的手臂上。
“船廠哪有你說的那么不堪,那些船匠還常年累月住在那里呢?!?p> “能一樣嗎,他們都是些粗野的漢子,三五個月未必洗一次澡!你可不一樣,你就像,就像那樹上的合歡花兒,粉嫩嫩的,嬌軟軟的,哪經(jīng)得起風吹雨打!”
沈玉闕沒好氣的看他:“你真當我那么脆弱?我要真是脆弱的嬌小姐,當日在船上我就逃不了了!”
她從來不做沒準備沒把握的事情,那日在左陵港脫身也是她一路觀察,計劃多時才鼓起勇氣的嘗試。
而接手造船廠更是從父母死后,她就不得不開始面對的現(xiàn)實。
“可我就想把你保護起來,不讓你經(jīng)歷風吹雨打!也不用刨木頭,做什么勞什子船!什么苦都不必吃才好呢!”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沈玉闕認真為他涂抹著藥膏,說道:“我爹娘也是這么想的,所以他們雖然教我做船,但卻不同意我去船廠,只讓我在家里做小船玩,不過我會偷偷跟著唐大哥去!”
“我每次都去偷偷看他們干活,看他們打出框架組出龍骨,嵌上鎖板和甲板,再豎起高高的風帆!”
說這話的時候,沈玉闕的聲音很輕,卻分外陶醉。
就連董乘風也下意識的向她看去,似乎能看到那個嬌小的她站在一艘大船前,看著這艘大船一日一日的變化,直到有一天,大船披紅掛彩,駛?cè)虢雍!?p> “我從小就有個夢想,”沈玉闕依舊自顧自的說:“我夢想著將來自己能造一艘大船,我要駕著這艘大船行遍山海!這山,這海不一定要是大周的,我興許還要去大周以外看看,說不定也會去渤泥國,甚至比渤泥國更遠的地方。”
“二哥哥,書上說外面的世界很大,有多大呢?”
董乘風看她低著頭給自己包扎傷口,自己只能看到她一小半臉和一整個腦袋。
他說:“我也不知道有多大,但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一定陪你去?!?p> 于是沈玉闕便驚喜的抬頭,好看的眉眼再次彎起。
“謝謝二哥哥!”她說:“那我們說好了,到時候一起去!”
“好!”
“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經(jīng)營造船廠,為了我們行舟山海的一天!”
董乘風這才意識到自己中了她的圈套:“好吧好吧,你造船我就陪你造,你想駕大船出海,我就陪你出海!”
“那我們拉勾!”
沈玉闕對他伸出小指,董家二少哭笑不得,一邊說這是小孩才玩的東西,一邊十分配合的和她拉勾,并且互相按了拇指!
沈家大小姐歸來,沈府一直忙活到后半夜才安靜下來。
沈玉闕以為自己在外擔驚受怕多日回來應該能睡個好覺,誰知剛睡了個囫圇覺就被從夢中驚醒。
夢里她依舊在甲板上奔逃,身后是舉著火把的船工,眼前是高高的船舷,船舷下是漆黑的、深不見底的邗江。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時候,謝昀突然出現(xiàn)在水面上,并向她伸出手臂說:“跳下來。”
跳下來?跳下來?
她的心不可抑制的狂跳!是選擇跳進深淵和謝昀一起沉入水底?
還是選擇就在這里投降?
她經(jīng)歷了一番痛苦掙扎,選擇去相信謝昀!
她跳了,夢也醒了。
“是奴婢吵到小姐了嗎?”云妝快步走到床前,關(guān)切的看著她。
沈玉闕搖頭,小小的打了個呵欠:“怎么了?”
后面,柳黛氣紅了眼眶:“小姐,大伯……沈耀他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