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什么呢,”謝昀在謝子期的哭聲里笑:“只有你不認我的份,我怎么可能不認你呢!”
“那你就不要給我……”
“子期,你已經(jīng)長大了,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氣,這么多人都看著呢?!?p> 謝昀說著,用手拍了拍謝子期的肩背,那力道比平時要重上幾分,既有安撫也有命令。
謝子期怔怔看著他,只覺得一顆心像被一只大手抓的死緊,抓的他幾乎快要窒息了。
“那,那你以后能住在家里嗎?”
“看情況?!?p> “可,可我不會做生意,也不會做家主……你留在家里還可以教我,不然我會搞砸的。”
謝昀當然不會答應(yīng),謝園對他來說承載著太多回憶,雖然這些回憶大多都是美好的,但越是美好越讓他痛恨現(xiàn)實的殘忍。
“做生意哪用得著我教,有孫姨和父親在……”
“可他們都不如你!”
“哈哈哈,我在你眼里就這么厲害嗎!”
謝昀說著又笑了起來,俯身看他,壓低聲音說:“其實我也沒你想象中的那么厲害,不過你放心,我都給你安排好了!我謝家有三千賬房、八百掌柜、總領(lǐng)管事兩百多人,底下的生意哪用得著你親力親為,就算有三頭六臂也是做不到的。”
“可是兄長……”
“沒有可是,也沒有不行這兩個字?!?p> 謝子期吸著鼻子哽咽,手心里攥著那塊瑪瑙印章,尖銳的棱角幾乎快要扎破他的手心。
他不想接手這一切并非他不愿去摘取權(quán)利和金錢,而是因為他知道,一旦兄長交出這一切,以后他們之間可能真的連僅剩的親情都不復存在了。
“今天是我生辰,”謝子期看著他,喃喃說道:“兄長能留下陪我嗎?”
謝昀蹙眉猶豫,他今天本就是帶著目的來的,送完‘賀禮’他就要離開,但此時的謝子期在他眼中羸弱可憐,就像被春雨澆透了的小狗。
“改日……”
“兄長,你之前給我做的木牛流馬還沒做完!我一直盼著,希望你回來之后幫我繼續(xù)做完,明天,明天幫我做吧!”
他說著,期冀的看向面前這個比自己高很多,也比自己英俊許多的兄長,眼底還有淚花打轉(zhuǎn)。
這一刻,不光謝子期在祈求他,就連謝誠也忍不住開口:“昀兒……留下吧,留下陪陪子期,也陪陪父親,就當在家里避雨了吧……”
春雨還在下,落在庭院里沙沙作響,謝昀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在謝園避過雨了。
半晌后,他苦笑著摸摸弟弟的頭:“好,我?guī)湍惆涯九A黢R做完?!?p> 這一瞬間,淚水從謝子期的臉上滑落,他重重點頭,滿心歡喜。
席間再次恢復了推杯換盞的熱鬧,只是所有人的心境都已不似來時的輕松。
他們沒想到謝昀竟然真的交出了家主之位,還將謝家的生意全數(shù)都轉(zhuǎn)交給了謝子期,那他們以后該何去何從,還是個未知。
還有謝昀,身為江南首富之子,謝家嫡長子,民間戲稱的財神爺,是一擲千金的主顧,從云端跌落泥淖,從今往后一無所有,他受得了嗎?
雖說他手底下也有些生意不算歸屬謝家所管,但那點錢財跟整個龐大的謝氏比起來實在是小巫見大巫!
而謝子期驟然接手這么大的生意,雖說有謝誠和孫氏‘垂簾聽政’,但想必已經(jīng)有人開始摩拳擦掌,暗中準備瓜分了吧。
這場宴席吃到最后已是人人各懷鬼胎,連庭下的紅燈都被雨水浸染出森寒的冷意,染著黑沉沉的水色。
酒酣耳熱時分,有人告辭,有人醉的厲害索性就留宿謝園。
當賓客盡數(shù)散去,這善元堂中變只剩下他們一家四口面對著杯盤狼藉和空蕩蕩的冷寂。
謝昀也有些醉了,一只手撐著半張臉,微微闔著眸子,另一只手則拿著一根筷子輕輕敲擊著杯碗,打著節(jié)拍。
謝子期擔心的看著他,又暗中拉了拉父親的衣袖。
謝誠盤著佛珠的手停下來,他有些局促的試探:“昀兒……”
“爹……”謝昀應(yīng)了,沖他笑了笑。
謝誠又道:“方才席間的事情可以不作數(shù)的,這家主之印要不你還是……”
“為何做不得數(shù)?”孫夏梔冷冷開口,睨向謝誠。
她反問:“當年答應(yīng)將謝家家主之位連帶生意都交給子期的是他,現(xiàn)在親自送來的也是他,為何就做不得數(shù)?”
“子期畢竟還小。”
“他只是殘了,不是活不成了,長不大了!你的昀兒不也是從十六歲長起來的嗎!”
謝昀頭疼欲裂,他干脆起身:“此事不必再爭,我回去休息了?!?p> “來人啊,”孫夏梔冷冷開口:“給長公子打好傘,外面在下雨,不要著涼?!?p> 謝昀沒看她,由小廝攙扶著向外走去。
忽然,孫夏梔又在他身后幽幽說道:“子期腿廢掉的那天也在下雨,不過子期還好,只是廢了一雙腿。就是可憐你娘,倒在了大雨中,到現(xiàn)在,依舊被孤零零的埋在后山,一個人淋著雨呢……”
謝昀覺得自己好像被千萬把刀在一瞬間扎成了刺猬!
這些尖銳的刀扎的他體無完膚,讓他連呼吸都帶著沉重的血腥味。
小廝見他腳步一頓,以為他要說什么,誰知他卻一言不發(fā)的,邁著灌鉛的雙足向外走去。
雨幕連接著天地,讓濃夜愈發(fā)黑的像潑了墨。
這世間很大,這謝園很大,以至于謝昀身處其中的時候總覺得自己好像窺天的螻蟻。
他眼前是一望無際、恒長的沒有盡頭的長廊,宮燈懸在廊下在細雨中搖曳,每一根撐起穹頂?shù)闹右捕际侨绱说母卟豢膳?,直直插進黑暗的云霄。
他踉蹌著向前走去,耳邊似乎有人在喚他,但他聽不到,也看不到。
他想在這條長廊中尋到一個出口,找到自己要去的方向,但前方卻迷霧重重。
直到冰冷的雨水拍在臉上,他終于聽到身邊的呼喊和拉扯。
吟風大聲喊道:“主子,這不是去你房間的方向!”
頌月說:“好歹打把傘??!”
他甩手,掙脫二人!開始發(fā)了瘋一般,撥開黑暗向前奔去!
謝園的仆從何曾見過這樣的長公子,各個避之不及,不敢攔,也不敢窺看。
直到看清他去的方向,吟風、頌月彼此對視一眼,拔足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