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韞晴面不改色側頭看著他,唇角勾起一股淡淡的微笑。
田佑光一怔,面對他這般懷疑質問,她竟是沒有絲毫膽怯。
蘇韞晴附在竹花耳邊叮囑她先到門外候著自己,緩步走近田佑光。
輕聲道:“尊夫人阿柳,她待人真誠,性情爽直,花大奶奶也是個極和藹開朗之人,我初來乍到,多虧她們不棄,愿與我結交,才使得我在此地不至于感到孤獨,我與她交好,自是出于緣分,出于真心?!?p> “好一個真心!”田佑光抽動唇角,意味深長地笑道。
蘇韞晴依舊淺笑淡然:“田大人可是對民婦有什么誤會,不妨我們開誠布公,以免你我之間生出嫌隙,惹得阿柳不快。”
田佑光嗤笑:“阿柳,叫得甚至親熱!”
蘇韞晴忙福身道:“抱歉,平日里這樣喚夫人,竟是成了習慣了,望大人見諒?!?p> 田佑光看著她,像看著一道打不開的木頭匣子,充滿了好奇,卻又猜不透里面是什么。
蘇韞晴又說:“我這次來,也是為了提醒夫人注意身邊人,夫人有孕在身,越是近身伺候的人,越馬虎不得,孕期情緒起伏較大,夫人又不宜出門,還望大人多多照顧夫人的心情?!?p> 田佑光覷著眼睛看著她,本來就被腫眼泡擠成了一條縫的眼睛變得成了一條黑線了。
“你真只是個普通讀書人家的姑娘嗎?”
“如假包換,大人若是有疑,盡可派人前去查實。”
田佑光一抬手:“罷了罷了,就算你別有用心,也舍身救過夫人性命,只要你一如往常,我便不去深究,但若是你敢耍什么花樣,你是知道我的,胡大奶奶想必你也見過了……”
“田大人言重了!”
蘇韞晴語氣鏗鏘:“田大人怎可將我程家與胡家相提并論?程家從商多年,做的全是光明正大的生意,每一項稅款,每一筆捐納,官府都是有記錄在冊的,你這話傷了程家的赤子之心。”
田佑光結舌,暗道好一個不卑不亢的個性。
一轉剛才那副傲然狐疑的表情,露出真假參半的笑容來:“是我口不擇言,說錯了話,程大奶奶見諒?!?p> 蘇韞晴也忙溫和地笑道:“不敢,程家已連續(xù)十年蟬聯涔州納稅第一大戶,民婦相信,有田大人鎮(zhèn)守涔州,涔州會變得更好,程家也能為官府創(chuàng)造更多的價值。”
田佑光頷首,深知花迎柳心直口快,最反感拐彎抹角的人,而這個程大奶奶,什么都敢說,且永遠理直氣壯。
“難怪夫人喜歡你,為了夫人的安危,我不得不限制她出入的頻率,既如此,程大奶奶便多來府衙走動走動,多多替我陪陪她,我先行謝過?!?p> 說罷還抬起饅頭大的兩只手來抱拳行禮。
蘇韞晴忙道:“不敢當,我與夫人乃私交,與彼此的身份無關,您不提醒,我也不會忘記的,若沒有其它事,民婦先行告退了。”
田佑光打了個哈哈,伸手做出一個送客的姿勢:“程大奶奶走好!”
蘇韞晴微笑頷首轉身離去。
馬車上的蘇韞晴,笑容散去,眼里有琢磨不透的深意。
田佑光懷疑她了!
王洪的死,池野的死,她都在場。
而花迎柳遇襲,被不明身份的人所救,她也在場。
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會產生懷疑,這很正常。
只是方才的這番交談,兩個人都沒有涉及到這幾處關鍵點,能不能打消田佑光的懷疑,她沒有把握。
畢竟沒挑明的問題,比擺在臺面上的問題隱患更大。
田佑光年紀不到三十,便已滿腦肥腸,一身病態(tài),個中緣由,以及田佑光不為人知的秘密,蘇韞晴早已了然于心,只不過不到萬不得已,盡可能的不與他撕破臉。
“但若是他膽敢發(fā)難,他這樣的身體,病死猝死,是很容易的事情……”蘇韞晴想。
馬車很快就停在了程宅門口,不知為何,今日的氛圍讓她有些奇怪。
主仆二人下了車,卻不見門房有人,且院內還傳來此起彼伏的呻吟聲,蘇韞晴內心警覺,提起裙擺快速朝里面走去。
繞過石屏風,眼前的景象讓她如墜霧中。
只見程家所有男仆數十人,全部或坐或躺,或倒或臥,或齜牙咧嘴,或擠眉弄眼,呈一個圓圈圍繞在一個健壯結實的男子周圍。
沒有一個站著的。
若不是一旁的程夫人和金媽媽兩個鎮(zhèn)定自若,眼神里還恨不能拍手叫好,她都以為家里遭了賊人準備拔刀了。
程夫人見了她,眉帶笑意朝她走來。
“你可回來了,你來看看,這位……”
程夫人蹙眉看向那個健壯男子:“你叫什么?”
健壯男子拱手恭敬道:“回夫人話,小人姓武,單名一個剛字。”
“武剛,對,這位武剛壯士,將來就到我們家擔任護院了,他身手可真是一等一的好,有了他,十個倭奴都不在話下?!?p> 武剛對著蘇韞晴拱手,眼睛卻看著地下:“小人武剛,見過程大奶奶?!?p> 蘇韞晴抿唇,將程夫人拉到一邊:“娘,您糊涂啊,這人哪里來的,什么身份,查實過嗎?怎么就直接收進家里了呢,萬一他圖謀不軌,這全家都打不過他,多危險!”
程夫人一擺手:“嗨,我活了這個歲數,看人還是準的,今日出門遇見他在街上求一份差事,我見他身強體壯,又分外知禮,便問他都會什么,他道會點拳腳,于是我便請他來了家?!?p> “一開始想著得試探他一番,便讓他來露兩手,誰知他說餓壞了,打不動,這不,吃了二十多個饅頭,打翻了這二十多號人?!?p> 蘇韞晴張口結舌:“二,二十多個饅頭?”
程夫人道:“二十多個饅頭算什么?真遇到危險,他還能頂二十多個人呢?!?p> 說完看向武剛:“對了小武,你剛才說,你是哪里人來著?”
武剛恭恭敬敬答道:“回夫人話,小的是北方沂州人?!?p> 程夫人拉著蘇韞晴:“你看我這記性,就是他說他是沂州人,我才又對他多了分好感,人很老實,家里遭了災,逃難到咱們這來的,留下他,錯不了!”
遭災?
蘇韞晴忙疾步上前問道:“沂州遭了什么災?”
武剛沉痛道:“雪災,去年的沂州,十月飛雪,氣溫驟降,連下了兩個月,積雪堆至門楣,我家房屋就是被大雪壓垮的,家人也全部遇難?!?p> 這么大的雪,普通的房屋都承受不住,馬太醫(yī),郝嬸,祝伯……
這些人不知怎么樣了?
“娘,您若覺得他有用,便留下他吧,我先回屋寫封信?!?p> 程夫人頷首轉身對地上的人道:“快起來吧,一個個別躺地上了,該干什么干什么去?!?p> 地上一群人,扶著屁股扶著腰,起身哎喲著四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