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青梅煮酒
“光祿一職可大可小,當要慎之又慎。必須胸懷大志,腹有良謀,上能洞察宇宙之妙,下能吞吐天地之機。”
見宋清歌兜兜轉轉,就是不肯說出名字,賀蘭森不免抹去笑容,多了幾分認真。
“宋大人所言極是,那依汝所見,朝堂上下,誰能擔當?shù)闷??請試為老夫言之?!?p> “丞相既然這么問了,那在下倒要好好想想了?!?p> 賀蘭森已是單刀直入,而宋清歌卻依舊不慌不忙地接招。捋去耳邊鬢發(fā),又拿起盤中青梅,作思考狀。
‘笑話,都是千年的狐貍,你跟我玩什么聊齋?!?p> 片刻,清歌終于慢悠悠地給出答案,試探性道:“太史令魏長青,政績足備,可委重任?”
“魏長青年老體衰,不過冢中枯骨爾,難堪大任?!?p> 賀蘭森眉頭微皺,又微微一笑,并不認可。
“殿中丞趙明遠,四世三公,聲望顯赫,曾任冀州州牧,治理有條,部下能事者極多,可委此任?”
“趙明遠色厲膽薄,好謀無斷,干大事而惜羽翼,成小事而忘謙,非合適人選也?!?p> 賀蘭森搖了搖頭,挑起一顆青梅送入口中。
見賀蘭森仍不滿意,清歌主動為其斟茶,繼續(xù)道:“地方上有一人名稱八駿,位居中州別駕,蘇慕白可委此任乎?”
賀蘭森再喝下一杯茶水,搖了搖頭。
“蘇慕白虛名無實,非能任此。”
“軍中有一人血氣方剛,文武雙全,領袖東江軍,周子昂真乃適合者也?!?p> “周子昂籍父之名,非可任者?!?p> “益州陳玄清,可為任者也?”
“陳玄清雖為宗室,不過守門之犬,何足任者也?!?p> “張修竹、張啟明、韓玉等輩如何?”
“哼,此等碌碌小人,何足掛齒?”
言罷,賀蘭森一口將茶水飲盡,總算露出了真面目。
“今朝堂上下、地方江湖,能擔此任者,唯使君與老夫爾?!?p> 此話一出,宋清歌手中捻著的青梅也隨之不慎落了地。
堂堂一品右丞,怎么可能屈尊降職,任以四品小官。
可這光祿一職,對清歌而言,卻是更進一步的最好選擇。
起碼,要比這五品虛職的諫議大夫好得多。
他賀蘭森終于不與自己兜圈子了,反倒拿官職引誘我倒戈,倒是有點意思。
宋清歌不動聲色將梅子撿起,簡單用手擦拭,又吹了吹,才送入口中。
“丞相錯愛了,清歌資歷尚淺,恐難擔大任。”
她宋清歌怎會不知賀蘭森的真實意圖,不就是覬覦左丞之位,想借此讓自己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嗎?
但她宋清歌可不傻,起碼現(xiàn)階段,加入任何一個派系,都會影響到自己的計劃。
賀蘭森剛要繼續(xù)開口,清歌卻直接將手中茶水倒盡,起身道:
“丞相,時辰不早了,在下雖有意與您促膝長談,但奈何近來身體不佳,郎中也讓我多加休息……咳咳咳……您看?”
見對方已下了逐客令,縱使賀蘭森老臉再厚,也不好再賴著不走,只好簡單作揖,說了幾句客套話。
“那我們改日再聊,老夫就不再打攪,宋大人也要注意身體,多加休息才是?!?p> ……
人定之時,林府里屋的燭火尚且亮著,透過窗欞,依稀可見其中人影靜于水中。
宋清歌洗漱的時間總是格外的長,畢竟只有當全身上下都不著寸縷的時候,她才能真正地感受到自己是一個女人。
一個藏在男人堆里的女人。
已是很晚的時辰了,府邸廳堂里,漏刻水位漸起,似海岸邊平靜的潮水,暮落朝升。
清歌已在榻上輾轉了許久,卻怎么也入睡不了。
一閉上眼,今早在養(yǎng)心內殿的場面便涌上心頭,令其莫名煩躁。
她已大概知曉贏缺對自己究竟抱有怎樣的態(tài)度,可她無法回應,不能回應,更絕不會回應。
‘我當真是病得不輕,竟能容忍與自己有著血海深仇的男人如此欺壓自己。’
清歌苦笑一聲,以手撫額,終于勉強進入夢鄉(xiāng)。
淺睡之際,窗外雨疏風驟,原本爍麗的明星逐漸沒于夜幕之中。
夢里,那個身材精瘦,笑起來十分陽光開朗的小男孩牽著小女孩的手,偷偷溜出家門,看山上木槿,花開漫山遍野。
“清歌,我以后要掙好多好多的錢,然后八抬大轎來娶你?!?p> “可是,父母他們要是不同意怎么辦?”
“嘻嘻,你忘了嗎?我們兩個可是有娃娃親呢!”
“那好呀,拉勾,我等你?!?p> 夢中,美好的記憶如詩如畫,卻又在頃刻間破碎。
虞人的鐵騎踏破了楚地的國門,小女孩的家鄉(xiāng)首當其沖,男人們全都死了。其余妄圖反抗的,皆無一人生還。
小清歌藏在米缸下的暗道里,聽著窗外的打砸與哭喊聲,害怕得瑟瑟發(fā)抖、緊捂小嘴。
可命運終究沒有眷顧她,一只大手將她從暗道中提了出來,扔在地上。
清歌這才勉強看清,那只大手的主人,正是當今皇帝贏缺。
“非兒,這家伙就賞給你了?!?p> 男人冷笑一聲,隨即從身后走出一個俊俏少年郎,正是清歌的弟子——葉寧非。
少年的手中握著一朵木槿,卻近乎掐碎,像極了自己先前親自摘下的那朵。
“夫子,弟子會好好待你的?!?p> 說著,少年僵硬地撲了上來,將清歌緊緊抱住。
霎時間,清歌頓時惡寒遍身,羞憤與屈辱雜陳一地。
“哐當!”
風聲呼嘯而過,將屋內的花瓶吹倒,發(fā)出刺耳的響聲。
清歌猛然驚坐而起,看向地上,花瓶已四分五裂。
那正是葉寧非送給自己的玩意,精雕細刻,據(jù)說價值不菲,可如今卻成了滿地狼籍。
窗外雨落如柱,不知下了多久。再摸后背,已滿是冷汗。
是夢。
宋清歌終于不得不正視自己的內心,自己究竟該如何面對這些人?
沒有直接參與,難道就不是幫兇了嗎?
至少對方如今心安理得享受著的生活,有一半是建立在虞國吞并了楚國大片的領地上的。
清歌抬眼看向南方,窗外下著連綿大雨,那兒的天空仍舊一片漆黑,沒有一絲光亮。
慕綰阿,你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