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舍我其誰
原相州縣紅星罐頭廠是一家有著三十多年歷史的老牌國有企業(yè)。前年開始企業(yè)按照規(guī)定進行改制,從國企變?yōu)樗綘I。當時不惜一切代價貸款將罐頭廠買下的不是別人,正是原企業(yè)總經理李永忠和廠長張松年。
私營后企業(yè)效益確實得到了顯著提高,但僅僅持續(xù)了不到一年的時間便又開始走下坡路,于是在今年年初不得不再次經歷改制,這次從私營轉為中外合資。
問題就出在這次中外合資上。
“張松年在四月份曾經來找過葉老,聽他話里的意思,李永忠在合資過程中利用職位之便中飽私囊是肯定的,張松年被他這位好兄弟、好搭檔死死蒙在鼓里,一直到產權剝離的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不對?!?p> 凡是跟國企改制相關的事,找江仕春絕對沒有錯。他手中不僅有第一手資料,還有許多內部人員才會知曉的秘辛,有些秘辛知道的人甚至不超過三個,比如紅星罐頭廠廠長張松年到省里親自檢舉總經理李永忠這件事。
賀蘭對合資的流程不慎熟悉,便問:“什么是產權剝離?”
“拿紅星罐頭廠來說,李永忠私下將企業(yè)最具有價值的資產,生產線、地皮等有利可圖的東西劃歸合資公司所有,然后將企業(yè)債務、低效資產留給罐頭廠,安置員工就屬于低效資產的一種?!?p> 賀蘭反應了一會兒,有些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說,他貸款買下罐頭廠,接著把罐頭廠從私營改為合資,利用合資公司把廠子里值錢的東西都搜刮走,卻將貸款欠下的債務和下崗職工留下,然后自己拿著大把的錢拍拍屁股走了?”
江仕春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表情淡然地說:“沒錯,他人應該剛落地新西蘭不久。”
“張松年不是四月份就去省里檢舉李永忠了嗎?當時葉老……”話說到一半又咽了回去,有些事不該問的不能問,于是賀蘭岔開話題道:“這么說來,罐頭廠一年前新買的那臺德國進口微波滅菌機已經被李永忠賣了?”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苯舜簭墓P記本中拿出一張寫有姓名住址的紙條放在賀蘭面前,“你應該去問張松年?!?p> 罐頭廠家屬院南區(qū)7弄134號,賀蘭從咖啡店出來便循著地址直接找了過來。
老舊的平房區(qū),房子倒還算堅挺,就是公共設施和地面老化的厲害,到處都是坑坑洼洼和積水。賀蘭和謝益清躲地雷一樣在巷弄里穿行,找了許久也沒有找到7弄134號。
不找人問還好,隨便拉一個人問路反倒招來一頓白眼,連謝益清那張俊臉都沒能幸免,可見張松年在家屬區(qū)的日子應該不是很好過。
后來賀蘭用一支雪糕從一個放學的小學生口中打聽到了準確地址,來到老舊風化的木質大門前還不等她敲門,院子里便迸發(fā)出激烈的爭吵聲。
“你什么意思?怪我是不是?!是我讓你媽那個時候生病的?還是我攔著沒讓你床前盡孝了?你媽快咽氣了我不該通知你嗎?因為見你媽最后一面你讓人擺了一道跟我有什么關系?那是你自己不中用!”
“我什么時候怪你了?我不就說了一句要是媽當初沒病就好了,你怎么想那么多?”
“是我想的多嗎?你剛剛說這句話的時候瞥我一眼,什么意思?不就是怪我沒把你媽伺候好嗎?”
“這是你說的,我可沒說過?!?p> “還用說么?你一直就是這么想的!跟我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半年多了,就是個瞎子也該看出來怎么回事了?!?p> 賀蘭和謝益清杵在門外,本意不是聽墻角,而是想等兩人冷靜下來以后再敲門,免得大家面上尷尬。
誰料天不遂人愿,剛剛接過賀蘭雪糕的那個小男孩從兩人旁邊擠過去,抬腿就把大門踹開,一邊往院子里走一邊高聲喊道:“爺爺奶奶,你們吵完沒有?外面有人找?!?p> 賀蘭和謝益清對視一眼,無奈只好跟上,尷尬地走進院子。
小院不大,最多也就二十平,還沒黃鸝胡同四合院的花圃面積大。院子里擠擠挨挨擺滿了東西,蜂窩煤、自行車、半截水缸養(yǎng)了幾條金魚,墻角一個水泥砌的墩布池子。
門窗和外面的木質大門一樣,到處遍布歲月的痕跡,從里到外透露著窘迫,絲毫看不出來是一個曾經的國企廠長的家。
張松年的愛人有些不好意思,不等賀蘭和謝益清站定她一轉身便回了屋,只留下張松年一個人待客。
張松年本人大約五六十歲,外表看上還有那么一絲領導范兒。就是有些不修邊幅,雞心領的手織毛衣里面套穿一件灰色襯衫,下擺掖了半邊在褲腰里,胡子拉碴看上去沒什么精神。
“你們找誰?”他問。
賀蘭將自己的名片遞過去,謙虛地說:“張廠長,您可能不記得了,去年底在省工商聯(lián)舉辦的團拜會上咱們曾經見過一面?!?p> 張松年握著名片打量賀蘭一會兒,忽然道:“哦我想起來了,你是那個穿大紅色旗袍的女廠長?!?p> 萬綠叢中一點紅就是這點好,能讓人印象深刻。
賀蘭笑著點點頭,說道:“我今天來是有事想要跟張廠長您咨詢一下。”
張松年聞言忽然一擺手,道:“我早就不是什么廠長了,現(xiàn)在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下崗職工,有話你就直說?!?p> 難得遇到比自己還快人快語的,賀蘭便也不兜圈子,直接道出來意:“我聽說,咱們罐頭廠一年前曾經進口過一臺德國產的微波滅菌機?”
“是,怎么,你也想進口一臺?我記得你們廠不是生產辣條的嗎?也能用上那東西?”
賀蘭沒有解釋,大方承認道:“我的確有這個意向,廠子要發(fā)展壯大,一些必要的設備是不能少的,否則一旦有個閃失,我沒辦法跟股東們交代?!?p> 聽到這里張松年忽然抬頭仔細打量賀蘭,問:“你要把廠子發(fā)展壯大?發(fā)展到多大才算大?”
賀蘭還真沒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她想了想,給出一個自覺已經很謙虛的答案:“讓中國人提起辣條只能想到汝輝,除了汝輝再也想不到第二個牌子?!?p> 張松年眼中迸發(fā)出熾熱的光芒,“舍我其誰?賀廠長好氣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