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
赤夜望著遠去的囚車,這車內的正是李肅,因為他違法軍紀擅自離營,本當以軍法論處該當一死,上令念其情有可原遂降罪一等杖三十軍棍,充苦寒之地為役,而那個督軍張單一輛囚車押解進京那一日這淮水縣的百姓有多高興,如今就有多沉默,因為就在三日前眾人都以為這督軍不是下了大牢就是直接被砍了腦袋的時候,這張單隨著一隊士兵騎著馬回到了淮水縣,然后……杜銘死了
那個即使在淤泥中也堅韌求存,在世人鄙夷、輕視的目光下站出來讓李單的罪行暴于陽光下,也讓他的不堪他的傷痕成為了他人可以隨時隨地再挖他一刀的武器。在經(jīng)歷如斯種種,仍心生明媚的杜銘……死了,這讓赤夜不能釋懷,那半個月張單忙著“處理”他的罪證,還活著的李肅跟杜銘自然而然成了他最大的紕漏,尤其是杜銘不比李肅尚有自保之力,但對于張單而言他更“危險”,那些時日赤夜幾乎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保護杜銘這一件事情上。
可當他一時不慎察覺到中計之時已為之晚矣,他在山崖下發(fā)現(xiàn)了杜銘的尸身,那一瞬間不甘、憤恨,他身在東海身為皇子卻位卑權微,他其實已經(jīng)見過了許多爾虞我詐,爭權奪利,但是他未料到人心如此,他們仙神所庇護的蒼生竟然是如此的不堪,甚至有一瞬間他是埋怨弋幽的,為什么要遵循什么不能在人間用法術的制約,難道僅僅是因為仙者不可干涉凡塵命數(shù),可這凡塵是如此……如此讓人失望。當杜銘站上公堂承受那些污糟事時赤夜才知他是那群人里活的最久的,多可笑三個月軍營里大都是身體底子好的,然而那群人里竟然再無一人活過三個月,赤夜是欽佩他的,難得的是杜銘那一身清骨溫和似絲毫未變,赤夜當時問過杜銘,問他可后悔?可值得?他是怎么說的,他說他沒什么可失去的,也沒什么可在意的,可是他總想再看看,天地遼闊總得走一遭,赤夜越是與之接觸暢談,越是覺得杜銘此人雖深陷泥巖卻心如朗月,雖深處寒夜卻原以己身之力給予旁人一絲溫暖,可他終究沒等來他的天地遼闊,再后來,這淮水縣茶樓酒座里談起這起事時多是感慨惋惜,有人尚記得當初站出來的青年公子也不過弱冠之年。
沒了杜銘,張單背后的人給李肅扣了一個逃軍的罪,軍營里的其他人畏懼權勢居然不再多說什么,至于死去的那些人也變成了因為犯了軍令這張單依罪論處但氣憤過急處罰過重傷勢過重不治而亡,所以這督軍的罪就成了濫用刑法,免去軍職降為一方兵卒,而張單去往調任的地方恰巧要途徑淮水縣,或許是他背后的人有意為之,又或因為清河張氏之力,張單的待遇實不像是在受罰,一行人中張單的話竟然堪比領軍的分量,赤夜只覺一切無比的諷刺……
所以他起了一個念頭,他第一次違逆了弋幽的話,用仙力修復了杜銘的尸身保以不毀,他將杜銘埋在了淮水縣外的一處高山處又用靈力隱之,此后他可在此處觀天地之色不會再有人冒犯打擾。
做完這一切他準備去殺了張單,當他出了結界卻一眼看到了弋幽,弋幽看了他一瞬卻沒有問責他煽動仙法和靈力的事而只是淡淡說“夠了”
夠了么?自己做的自己夠了,可是為什么,他這么想也就這樣問了。
弋幽什么也沒回答,只是問他“仙者手染凡人性命,會如何?”赤夜直愣了一瞬,忽然笑了,也不再避忌“輕者淪為魔道,重則剔骨剖丹扔進寒骨永承受冰寒蝕脈之痛”
赤夜手掌握拳,手心似已掐出血來“師尊,您戰(zhàn)敖因,封梼杌,所守下的人間,而今濁勝于清,您不痛心失望嗎?”
弋幽聞言只是靜靜地看著他,赤夜覺得并未做錯但他說錯了話,于是也是毫不猶豫的單膝跪在弋幽面前
“徒兒說錯話了”
弋幽側轉身去看向山下景色,無甚特別只是趕路之人分食一塊干糧,在赤夜心中復雜再想說些什么時只覺發(fā)髻上一陣柔軟,待反應過來這是師父摸了自己頭后弋幽的手早已遠離,而后赤夜只聽弋幽道
“世無坦途,仙神者尚需歷劫,何況凡人,當他們做出選擇時便因果既定,自有命數(shù),你細想想”
說罷便轉身離去,而后他們離開了淮水縣,赤夜跟在弋幽身邊依舊行走一處停留一處不日離開,他總在靜處觀察世間或是乞丐或是富家子弟,他見過至善亦見過至惡,他見過貧寒之地艱辛求存,見過一方州府為民生計亦見過欺男霸女,趴在兒女身上吸食血肉的父母……林林總總,形形色色。
三個月后赤夜再次回到杜銘墓前,在他墓周邊種上了一大片雀梅
“世道雖艱,吾亦往矣,杜銘,但此刻我才知你比我看到的更為堅韌,更為高潔”
他明明可以選擇的,當自己救他出來以后他大了一走了之,置之事外,可笑的是他還以為他是因為杜銘信他才敢站出來,信他是真,但杜銘更多的是想讓這陰暗的地方有陽光透進來,他便懂了當時他師父對閆秀說的“保全生己,為百姓計”的深意,他愿意做那一道光,盡管微弱。他在這一刻終是悟道
“大哉至道,無為自然。劫終劫始,先地先天?!奔壬祫t有光明渡之,既生惡則用善斬之,既執(zhí)劍當破而立,守而攻,不生不滅,彼之此之,皆為世間。
赤夜方有突破之勢,他衣擺上的玉牌就閃爍起瑩瑩藍光,下一瞬他便回到了即墨。凡塵沒有靈氣,眾有也是稀薄少見,弋幽似早有所料,所以此刻在小木屋中靜靜看書的弋幽察覺進入即墨山禁的玉牌有動便知曉赤夜是悟道了,即墨上中靈力充沛,霜華劍也是應召在手,他便將所悟所感皆溶于劍,而后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