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這話是捅我與長姐心窩子，我與長姐嫁入你家，可曾阻攔老爺納妾抬人？這么多年家中也無哪位小娘落胎的腌臜事，老爺常年不在家中，我們家也不見小娘與戲子有私，與貨郎夜奔之事，我自問持家有道，勤勤懇懇，長姐送走家翁，我送走婆婆……”
“行行行，是我的不是，是我的不是?！毖垡娡绷死^妻的話簍子，商進(jìn)樑趕緊討?zhàn)垺?p> 馬車自身前轱轆轉(zhuǎn)動離去，漸行漸遠(yuǎn)，程赦捏著手中一對金耳環(huán)，恰好郎中替自己處理好傷口，他把耳環(huán)扔給郎中：“賞你?！?p> 馬車?yán)铮堂b暈，聽著二人老生常談的爭執(zhí)不知不覺真的睡過去。
晨熹悄攀馬頭墻，金芒漫灑，映亮門罩雕紋。
商名姝淺眠兩個時辰，辰時起身，梳妝打扮，臨出門前，望著丫鬟禾麥捧到面前的翹頭鞋出神。
穿戴好的商名姝坐在梳妝鏡前，鏡中女子肌膚瓷白，明眸善睞，唇若點櫻，她不似長姐端莊，不似二姐明艷。
不看她的眼睛，定將她視作神清骨秀，溫婉靈透的靜美佳人，深而銳的雙眸，令身后的梳頭媽媽不敢與之對視。
“娘子，鞋?！焙帖溞÷曁嵝?。
商家興家不久，又是商戶，商名姝三姐妹都沒有纏足，這雙鞋鞋面刺繡精美，勾頭極小，以繡花點綴，鮮亮巧致。
出自府城老手藝人之手，母親做鞋，女兒繡花，這雙鞋輸錢三緡。
一緡一串錢，一千文，時下一兩銀因成色不同值700到800文。
商名姝一雙鞋就得銀四兩。
她愣神是因她眼睛浮現(xiàn)夢境的畫面。
這雙鞋，她惹了新到任知府家恭人不喜，認(rèn)定她奢靡成風(fēng)，后父親邀請知府上門做客，請了府中榮養(yǎng)的戲班唱曲，更是傳出商家圈養(yǎng)大家私用。
自此商府連棟廣廈，膏田滿野，廢居積貯，可垺素封的豪富名揚(yáng)府城，引來虎狼窺視，讓整個商府雪上加霜。
“娘子？”禾麥見商名姝遲遲不語，又開始仔細(xì)檢查鞋子。
商名姝回過神，她唇畔浮現(xiàn)溫和淺笑：“換一雙，換那雙嵌金絲藍(lán)條，綴金珠的鞋?！?p> “娘子，您今日要隨夫人去知府大人府中赴宴，那雙鞋……”禾穗點到為止提醒。
那雙鞋奢靡至極，只那對金珠就價值銀百兩。
她知道早有人為她精心布下陷阱，但她商名姝生來富貴，她祖父與父親兩代勤勉積累，才有今日商家巨富，未曾獲一文不義之財，她為何要藏著掖著？
為他人喜好而活？
盯上她商家財富之人會因她突然節(jié)儉就作罷？
“換?！鄙堂蜷_寶奩，拿出最愛的金珠步搖和耳環(huán)。
梳上垂鬟分肖髻，只戴這一支步搖。
不止佩飾鞋子，她還重新?lián)Q上一襲金絲滾邊鵝黃立領(lǐng)長衫配上百褶灑金裙，最后系上刺繡華美的云肩。
“娘子，前院傳來消息，大娘子和二娘子因夫人只帶娘子去赴宴大鬧正院，與老爺起了爭執(zhí)，老爺氣急之下言官家府邸注重嫡庶……”
商名姝剛打扮好，正院小虞氏派人來報信。
聽聞，商名姝面色有些冷，她這個爹就是喜歡給她找事！
“禾穗，把我先前備下要贈與長姐和二姐的衣裳首飾帶上?！?p> 商戶嫡庶并不看重，整個徽州府能成為一方豪富者，多是幼時耕讀過，商進(jìn)樑也不例外，他對女兒教養(yǎng)格外注重，盡其所有按照官家娘子教導(dǎo)，甚至她們更自由。
長姐在她不斷地鼓勵下，專精算術(shù)，粗淺的賬目，掃一眼比許多賬房撥算盤還快且準(zhǔn)，沒有人能在長姐眼皮底下做假賬。
二姐在她時刻吹捧下，醉心茶道，于茶一道，從茶樹選址、栽種，采摘、精制最后煮泡，她都能得心應(yīng)手，無人可對她以次充好，粗制濫造。
兩位姐姐，都是她精心培養(yǎng)出來的左膀右臂，她自不能讓她們二人對她心生隔閡。
“喲，我們的嫡妹妹來了，給嫡妹妹請安?！倍镒由惕麈灰姷缴堂汴庩柟謿?，似模似樣給商名姝行了個禮。
商名姝不慣她，不去攙扶，往她們兩面前一坐，讓禾穗把備好的頭面衣裳捧上來：“我原就為你們備下釵裙，姨母提點我父親只讓我去，不過是知府家庶出的三公子正當(dāng)齡，二位姐姐心中所想，當(dāng)我不知？我不過是不欲爭搶這些，傷了姐妹和氣，這才歇了心思?！?p> 捏著緙絲團(tuán)扇扇柄，紋理細(xì)膩的玳瑁，是商名姝日常愛不釋手的一把扇子，輕輕瞥了兩位姐姐一眼，她幽幽繼續(xù)：“既二位姐姐不領(lǐng)我這份情，一道去吧，也省了我做個打壓姐姐的惡毒妹妹，我姨母成了薄待庶女的不慈繼母?！?p> 商文姝與商梓姝被戳破了心思，二人對留府招贅都勢在必得，平日里也是明爭暗斗，也清楚商名姝懶怠喜奢，不欲操勞，依從父親的期許，琴棋書畫，騎射女工不落下。
父親想把商名姝嫁入官家，為家族長盛助力，無論日后她們二人最后誰如愿，都少不得三妹的幫扶。
三妹又自小待她們以誠，有什么好的都巴巴與她們分。
幼時父親對他們?nèi)忝眠€是有些差異，多虧兩位母親勸說，她們才得以被重視，延請名家教她們算術(shù)制茶……
“三妹，是姐姐不是，姐姐與你賠不是?！鄙涛逆较朐嚼⒕?，她素有長姐氣度，既然錯了便大大方方認(rèn)錯。
商名姝輕哼兩聲：“我待長姐心如明月，昭昭可見……”
“我那里剛收羅兩塊金星龍尾硯，我現(xiàn)在就遣人給三妹和二妹送過去，三妹寬容大度，原諒姐姐這一回，下不為例?！鄙涛逆荒芎逯?。
“成，誰讓我是長姐貼心的三妹?！鄙堂黜晦D(zhuǎn)對上商梓姝，“二姐？”
商梓姝也想起從前妹妹的好，又想起閨閣姐妹過得多不如意，自己是有些得寸進(jìn)尺，甚至肖想家業(yè)，母親和妹妹也不曾嘲弄，更是極力相助，為她搜羅古今茶經(jīng)。
但她性子要強(qiáng)，不似商文姝坦蕩，即便覺得自己錯了，也拉不下臉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