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還會再來的
韓野兀自收回了手,而適才接觸過她肩膀的掌心此刻竟變得灼熱無比。
眼淚自鼻尖重重滑落,滾落在繡有鳳舞九天的被衾之上,她抬手,胡亂抹去臉上的淚珠。
她終究沒留給對方看她再次失態(tài)的機(jī)會,眼淚瞬間止住,連同她的崩潰,一同壓制住。
再回眸,她臉上已經(jīng)看不出任何哭過的神情。
韓野看著她故作堅(jiān)強(qiáng)的樣子,胸口仿佛被巨石壓住一般,令他透不過氣來。
可女子說出口的刻薄言語,卻讓兩人再次陷入對峙的局面。
“殺手已死,世子安然無恙,請問世子有無證人向陛下告發(fā)我,謀害皇家子孫?相反,世子此刻還在我宮中,若我大喊一聲,侍衛(wèi)宮人必然頃刻而至,世子又如何躲過重重眼線?”
說完,眸中重聚光芒。
她一席話說得玲瓏婉轉(zhuǎn),滴水不漏。
韓野想透過她堅(jiān)韌的眼看穿她的脆弱,卻徒勞無功。
末了,只余一句:“皇后娘娘口齒伶俐,在下佩服。”
“多謝世子贊揚(yáng)。”
“可娘娘便如此篤定,陛下一定會聽信娘娘的說辭嗎?適才宮宴,娘娘為烈酒所傷,陛下可有關(guān)心過一句,娘娘所指望的,當(dāng)真可堪托付?”
“抑或是,娘娘是受了陛下的旨意?”
他此話本意是氣話,意圖激怒她,不成想,卻讓局面峰回路轉(zhuǎn)。
郁容挽被他一番話說得緩緩垂下了頭,一雙眸子認(rèn)命般望向地面,氣焰也不似先前囂張,儼然一副被戳穿的模樣。
年輕人眸中的挑釁與針鋒漸漸褪去,隨之而來的是無邊無際的深邃和冷意。
“你是受了皇命,所以才如此無所顧忌痛下殺手?”
……
之前奔逃的理智逐漸回籠,郁容挽安靜地站在那兒,她看著自己在微弱燭光下拉長的身影,腦海里不斷浮現(xiàn)前世皇帝強(qiáng)迫自己的粗暴面容。
他冷漠、自私,甚至沒有一絲人味,他游刃有余地游走在前朝和后宮之中,讓那些無辜的女人為他爭風(fēng)吃醋。
她為何就不能把一切罪責(zé)都推到他身上。
他本就是一個虛偽之人。
不知為何,心底生出的忤逆一點(diǎn)點(diǎn)地蠶食著她最后的真心,眼看著就要將她淹沒,郁容挽張開的唇瓣卻發(fā)不出一絲聲音,任由無邊無際的沉默,將二人包圍。
……
“……呵!”
良久的沉寂被韓野一聲冷笑所打斷。
她緩慢地回眸,卻不敢看他,只將視線定格在了那人腳下的身影里。
整個寢殿僅亮著一盞宮燈,透過一層層綢紗,將光暈分割得更為柔和,她就那樣看著對方的身影在絨絲薄毯上影現(xiàn)。
“我竟不知,皇帝已經(jīng)心急到了如斯地步,竟還不等我入京就想要我的命?!?p> 說罷他兀自上前兩步,通身的陰厲之氣惹得郁容挽警惕性地抬眸。
二人目光對上,她眼中的防備和恐懼來得那樣真實(shí)。
“看來娘娘也是受皇命所迫?!?p> 他說此番話時眸光沉沉地在她臉上打量,男人眼中殺意洶涌,可透過那樣一張清俊肅殺的臉呈現(xiàn)出來,竟讓人覺得突兀。
郁容挽下意識垂首。
她看到了對方眼中逐漸加深的恨意,只得強(qiáng)迫自己穩(wěn)住。
就這樣罷……
就讓他這樣覺得罷……
此事本應(yīng)該是勢均力敵人之間的較量,既然她沒有那個能耐,便只好說謊了。
神佛在上,若有一日,他們二人因如今這個誤會而陷入自相殘殺的絕境的話,到了那時,她再融入其中至死方休也行。
至少此刻,她沒有和他針對的籌碼。
再抬眸間,她眸中已經(jīng)染上了悲色。
唇角忍不住地顫抖起來,郁容挽手指微勾,緩緩壓至唇角,眸中的淚光瑩瑩而動,珠淚半含,眼神無辜,那兩個楚楚可憐的眼神,便是她最好的遮掩。
“——是。”
只那一剎,韓野先前對她的百般敵視都煙消云散。
相反,此刻他只覺得對方可憐、可憎、悲哀。
他收回了眼底鋒芒,背過身,不看對方哀怨的眼神。
“我知道了?!?p> 郁容挽順勢止住淚花,嘴角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知道什么?
知道她是真情……還是假意?
也許她扮柔弱當(dāng)真有一套,即便是頂著殺人的名頭,她適才那一連串的動作,落在旁人眼里,也只剩下被皇權(quán)脅迫之下,不得不手上沾血的悲哀女子形象。
“起來罷!”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掛在腰間的劍鞘往身后藏。
郁容挽看著對方幾不可查的動作,終于敢放聲喘息。
大股大股地新鮮空氣入喉,她貪婪地享受著,欲起身才發(fā)現(xiàn)雙腿已經(jīng)酸軟麻木,一時半刻用不上勁兒。
直至外頭更聲過了三巡,韓野才再次有了動作。
他仰頭向上看去,卻只看到美輪美奐的雕花棟梁。
“已近丑時了?!?p> 說罷,他緩慢轉(zhuǎn)身,從懷里掏出個東西,朝郁容挽遞了過去。
后者沒反應(yīng)過來,遲疑著不肯接。
他沒多言,只把藥罐模樣的東西放在了桌子上。
只見那人身形一頓,隨即當(dāng)場凌空,腳尖在桌面上輕輕一點(diǎn),迅速飛身上了旁邊最高的花窗。
郁容挽忙跟上去,才發(fā)覺他竟是從那扇最不起眼的花窗里翻進(jìn)來的。
此刻他一手扶著花窗,半邊身子都在外邊,偏偏還低頭望著她不肯走。
郁容挽走近幾步,才聽到那人說了句。
“那是我軍中最好的傷藥,若沒有它,裴傾想必?fù)尾幌氯ァ!?p> 說著說著忽就停了下來,隨后又自嘲地笑了笑:“你若不信,大可隨手扔了?!?p> 說罷便扭頭欲起身,不料身后竟傳來一道輕飄飄的詢問。
“你朋友……無事吧?”
郁容挽問得急切,語氣又透出幾分著急,可真待看到對方審?qiáng)Z的眼神時才知曉她沒有立場過問。
畢竟,那人受重傷,是因她而起。
今日韓野不僅未對自己下死手,甚至還贈了傷藥,她終究是震驚且感激的。
心里對他的敵意早就因?yàn)槟菨M腹的內(nèi)疚壓了下去。
眼下這么問,也是實(shí)心實(shí)意。
他打眼一看,一整夜都陰沉著的臉才逐漸有了笑意。
“托娘娘的福,死不了,只不過,小年之前是無法下地了。”
說罷,又徑自看向了她,卻見那人一路小跑往里走去。
韓野見狀,心頭一陣發(fā)涼,以為她是走了,氣惱得轉(zhuǎn)過了頭,下一刻,竟再次聽到了細(xì)碎的腳步聲。
只見眼下方寸之地,金尊玉貴的皇后娘娘雙手捧著滿滿的金銀,瞪大了眼看著自己,看自己沒反應(yīng),還吃力地往上揚(yáng)了揚(yáng)。
“這些是我的體己,你拿去給他買補(bǔ)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