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少年
夜空中沒有云,滿天星斗閃爍著光芒,像無數(shù)銀珠,密密麻麻鑲嵌在深黑色的夜幕上,倒顯得皎皎明月略微孤獨。
姜家老宅位于澤州的西大街,在這條街安家建宅的基本都是當(dāng)?shù)赝?。姜家最開始不過是個二進的小院,老太爺發(fā)達之后,買下了左右兩邊以及后邊的三處宅子,將其打通翻修,最后變成了如今四進的大宅子。
姜家的老太爺不在家,幾個嫡出的爺也都在任上,庶出的姜四爺因為讀書備考,選了位于宅子最里邊,最為僻靜的蒼松閣住著。是以位于宅子正中的主屋一直多年來都沒人住,反倒淪落為平日宴請招待的場所,而崔老夫人住的暮安堂則位于宅子的右邊下角,后面連著姜梅住的暖閣。
姜婉寧所住的滄瀾苑與姜婉茹住的風(fēng)煙閣都位于宅子的左邊下角,以前都是別人家的院子,與主屋之間其實還有一面墻,打通時并沒有拆除完,只是修建了門,倒有幾分世外桃源的意味。
唯一的缺點就是離街道有些近,秋蘭等人所住的廂房后面,便是臨街的院墻。
此刻秋蘭與春草正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扶著木梯,心驚肉跳地看著姜婉寧踩著梯子,趴在院墻上,將腦袋探了出去。
“七小姐,要不你先下來,等會兒奴婢領(lǐng)著俞氏走側(cè)門悄悄進來便是。”秋蘭仰頭看著梯子上姜婉寧的繡鞋鞋底,心中宛如十五個吊桶一般,“這梯子瞧著就不太結(jié)實,你要是摔著了可怎么辦……”
“你別說話。”姜婉寧頭也不回地擺擺手,專心注視著前方拐角。
這是一條暗巷,巷子另一邊原本住著一家姓錢的鄉(xiāng)紳,前兩年不知什么原因搬走了,那宅子便一直空著,所以往日里幾乎沒有人會走進這條暗巷,如今倒是方便了她。
清冷的月光靜靜灑在凹凸的石板路上,離開云朵的遮擋,似乎連小路上石頭的紋路都能無法遁形。
大抵是夜晚太過安靜,反而襯得院中蟋蟀格外吵鬧,姜婉寧百無聊賴的趴在墻上,頓時感覺自己有些餓了,“春草,咱們院里的小廚房鎖了沒?”
春草一愣,“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亥時,灶上的婆子早睡了?!?p> “小廚房左邊第二扇窗戶是壞的,從里面栓不上,你去幫我烤兩個紅薯吧。”姜婉寧一手扒拉著墻,一只手在空中比劃著。
“小姐你扶穩(wěn)!”秋蘭看得膽戰(zhàn)心驚,將扶住梯子的手又緊了緊,“春草可不能走,她若走了奴婢一人如何保護您?”
偏偏姜婉寧的饞蟲被勾了出來,此時只覺那清爽的夜風(fēng)中都好似彌漫了烤紅薯的香味一般,“哎呀,有什么扶不穩(wěn),你要相信你自己?!?p> 秋蘭卻急得快要哭出來,秀氣的小臉皺成一團。
“你放心,你家小姐雖然貪吃,可這身板子還算是纖細,不是那柵欄里的肥豬,壓不跨這結(jié)實的梯子?!苯駥幯普T。
說來也巧,那梯子好似與她作對,話音剛落就聽見梯子“嘎吱”一聲,驚得三人面面相覷。
“噗……”
一聲輕笑從巷子里傳來。
“誰!”姜婉寧瞬間沉了臉,警惕地扶著墻四下張望,可這寧靜的夜里,微風(fēng)和煦,月光皎皎,再無人聲響起。
是錯覺嗎?
“你們有聽到什么聲音嗎?”姜婉寧低頭問道。
兩個丫頭茫然地搖頭。
再抬頭,只見空蕩的暗巷里,一人從墻角暗影中踏著月色走出來,孤傲掛在黑幕之上的月兒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來人穿著黑色常服,黑巾遮面,就連束發(fā)的發(fā)帶都是黑色的,渾身上下沒有任何點綴,與黑夜渾然天成。
他就著皎潔的月色,抬頭望向墻頭上的少女,黑曜石般明亮的眸子漾著暖暖的笑意,“你屋里的女使廚藝怎么樣,我也想吃烤紅薯?!?p> 清冽干凈的少年音,在這寂靜的夜晚顯得格外動聽。
大抵是夜色正濃,瑩白色的月光溫柔地灑在兩人身上,少年的眼眸卻如同耀眼的晨星,沒有一絲一毫的修飾,也沒有奪人眼球的濃密,淡淡的。但是細看之下,他的眼睛如湖水般清澈見底,如皓月般皎潔明亮。
說不出來哪里好看,但那雙眼睛就是好看得不得了,讓人忍不住想要扯下他的面巾,去瞅瞅到底是怎樣完美精致的面容才能配上這一雙攝人心魄的眸子。
姜婉寧覺得自己應(yīng)該罵人,正經(jīng)人家的公子怎么會在半夜三更不睡覺跑到別人家墻下恬不知恥的討要紅薯,但轉(zhuǎn)念又覺得自己沒資格去教訓(xùn)別人。
畢竟好人家的姑娘也不會半夜三更不睡覺跑來爬墻。
猶豫的片刻,便錯過了先發(fā)制人的機會。
于是少年又問,“其實城門口張婆子的炊餅味道也不錯。你吃過嗎?”
語氣輕快明朗,就想隔壁鄰居在問你“今天吃了嗎”一樣自然。
墻內(nèi)的人自然也聽到了這邊的動靜,秋蘭急得不行,又不敢去搖晃梯子,光潔的腦門兒上全是汗水。
街口轉(zhuǎn)角處,俞氏警惕地裹緊遮面的頭巾,趁著四下無人,動作麻利地拐進了相約的暗巷,又往前走了數(shù)百米,終于到達姜府的外墻下,正巧看到這一幕,趕忙上前兩步打破了僵局,“七小姐,以此種方式約民婦相見,不知所謂何事?”
姜婉寧指了指少年,做出一派天真爛漫的模樣,問道,“陳夫人,你認識他嗎?”
不等俞氏說話,少年眨眨眼,大言不慚道,“我是他兒子呀?!?p> 你放屁!
陳清就是化成灰都堆不出你這模樣。
姜婉寧內(nèi)心罵著爹,面上卻不顯,只眼神灼灼地望向俞氏。
俞氏點頭,從善如流,“小兒怕夜深了民婦一人不安全,故而陪同民婦前往,若有冒犯之處,還望七小姐海涵?!?p> 少年挑了挑眉,好看的眼眸熠熠生輝。
“既是令郎,為何以黑巾覆面?”姜婉寧不依不饒,她可不曾聽說過陳清有兄弟姐妹。
“因為我相貌丑陋,能惹小兒夜啼?!鄙倌昀^續(xù)插科打諢。
姜婉寧卻突然斂了笑容,“我本以為陳夫人是真心想要求購人參,這才冒著風(fēng)險,不惜出此下策約見您。沒想到您竟然這般羞辱于我,不僅帶了外男前來,還黑巾遮面。是我信錯了你。此事就此打住,小女告辭!”
說完這番話,不等墻下二人回復(fù),姜婉寧動作干脆的轉(zhuǎn)身爬下梯子,招呼著秋蘭與春草,扛著梯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墻外,少年霎時黑了臉,哪還有方才明媚爽朗的模樣,整個人猶如一只蓄勢待發(fā)的鷲。
“俞三娘,你暴露了我的身份?”依舊是清冽的少年嗓音,語調(diào)卻如三九寒風(fēng),再沒一絲明朗。
俞氏身子一抖,雙腿一軟便跪了下去,“民婦不敢?!?p> “最好是這樣?!鄙倌陼攘艘谎酃蛟诘厣系膵D人,轉(zhuǎn)身走入黑暗之中,就如同出現(xiàn)時一般悄無聲息。
徒留下膽戰(zhàn)心驚的俞氏,跪坐在冰涼的石板上,半晌沒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