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祭祀共分三道步驟。
第一道步驟，供果。
蘇阮從落有香灰的水碗中撈了一點水凈手。
然后將懷里的果實堆進銀色小碟，放在神像下方的供臺。
第二道步驟，燃燭。
這個步驟是為了向善神示意使者的到來。
蘇阮拿起新的蠟燭，取殿前搖曳的香燭火焰點燃。
接下來要手持點燃的香燭，跪在神像前的軟墊，在心中默念自己的名字。
而蘇阮點完蠟燭后，停在了這一步。
......
現(xiàn)在已知胡長清有問題，他給的祭祀規(guī)則不屬于副本內(nèi)的硬性規(guī)定。
那么，他實際上希望他們這群人做的事是什么呢。
真的是祭祀雙神，保佑長壽平安嗎？
可為了不當場跟胡長清翻臉，陷入情況未知的險境，她又不得不讓這場“祭祀”進行下去。
那么，答案只有一個了。
從現(xiàn)在起，蘇阮要自己探索雙神祭的規(guī)則，以她的方式來完成所謂的祭祀。
他人口中信息的可行度降到最低，唯一能夠相信的，只有她的雙眼。
當她點燃香燭的時候，蘇阮敏銳地注意到，殿內(nèi)的火光似乎整體變得明亮了起來。
明亮的火光加深了善神的面部陰影，祂微笑的弧度仿佛微妙地擴大了一些。
其實這道步驟不太合理，一般廟宇為了避免神像沾上灰塵，或者引發(fā)火勢，都會避免香燭進殿。
可善神像卻沒有這個顧忌，祂在升騰而起的香煙熏陶里，似乎變得更加骨潤美艷。
祂好像很喜歡香燭的供養(yǎng)，明明對桑青果都沒什么反應。
于是蘇阮也笑了笑。
下一刻，她輕描淡寫地吹滅了手中的火燭。
火焰消失的瞬間，殿內(nèi)的空氣驟然降低了一個度，原本暖融融的香燭紛紛亂顫。
金碧輝煌的裝飾仿佛也變得黯淡，張牙舞爪的陰影中，似乎有什么窸窸簌簌的響動......
然而沒超過三秒，蘇阮又重新點燃了香燭。
響動消失，燭火恢復正常，殿內(nèi)的氣溫緩緩回升。
這蠟燭好像是非點不可了。
蘇阮把香燭放在供臺左側(cè)，直接跳過了自報家門的步驟。
她瞥了眼善神像，原本慈眉善目的神像此時神色已經(jīng)隱隱發(fā)出變化。
祂嘴角撣平，目光也變得冰冷，還摻雜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好像在嘲笑她在做無用功。
蘇阮咳了一聲，“如果一定要報名字，你就記得我叫‘幻獸’好了。”
“編號1224，等級A，家住地下四層的寵物監(jiān)獄。愛吃的東西是人腦人眼和人手，討厭的東西是月獸的毛?！?p> 她流暢地背出幻獸的信息，并衷心希望善神能找上門去。
最后一道步驟，唱念祝詞。
這也是胡長清警告他們務必不可睜眼，不可念錯的一道步驟。
蘇阮半跪在軟墊上，不念祝詞，反而盯著善神像看了一會兒。
祂的神情又發(fā)生了變化。
脖子前傾，眼睛睜大，仿佛貪婪、急切、迫不及待。
“真好猜啊......”
那這最后的步驟，是一定有問題了。
她跪下的位置正對著善神手中的明鏡，這面鏡子在蘇阮抬頭時隱約映照出她的面容。
那面鏡子是模糊的，就像魂鏡一樣，蘇阮在鏡中的面孔蒼白而扭曲。
看久之后甚至產(chǎn)生錯覺，鏡中的不是她本人。
“抱歉了，”蘇阮從軟墊上站起身，左看看右看看，沒有找到合適的布料，只好扯下善神肩上的彩袍，一把罩住那面鏡子，“看著有點瘆人，我先遮一下?！?p> 進村的時候，胡長清曾說過，鏡子是迎接神明的儀式。
假如要問在接下來的步驟里，蘇阮覺得哪里最危險，這面鏡子得占五成。
而她這大不敬的行為好像徹底惹怒了善神。
大概從來沒見過敢于這么光明正大冒犯神明的使者。
神像已經(jīng)徹底沒有表情了，祂毫不掩飾自己的異常，陰沉冷酷地瞪視蘇阮，哪里還有最開始的仙人模樣。
面對祂極度憤怒的注視，蘇阮出奇地冷靜。
她最后一點恐懼和緊張，在剛才爬上神龕取彩袍的時候都消失的差不多了。
畢竟這事做完，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還真是??？”
她摸了摸下巴，心知自己猜對了。
善神越憤怒，反而說明她這一步是正確的，鏡子是祂施展力量的重要媒介。
一切準備就緒，蘇阮再次跪回軟墊前，雙手合十，開始念祝詞。
不管她做再多準備，還是得親口念出祝詞，只有這個無法編造或逃避。
儀式的核心，必須完成的部分。
這也是她博弈的關鍵。
能不能安全念完祝詞，在胡長清那里蒙混過關，在此一舉。
“信使幻獸，今來祭禱?！?p> 就此將編造的假身份徹底胡謅到底。
蘇阮閉眼，開始慢悠悠地念祝詞。
殿內(nèi)縈繞的香火煙氣濃郁得讓人犯困。
蘇阮為了保持清醒，每念完一句都停頓一下，把下一句祝詞在心中先過一遍。
同時，也準備好為隨時可能出現(xiàn)的意外留出反應時間。
“腐葉生，蟻蝗聚?！?p> 不知道是不是正殿太空曠，當蘇阮開始念祝詞的時候，周圍的雜音好像都消失了，只有她的聲音在殿內(nèi)回蕩。
眼皮上橙色的光暈逐漸黯淡，仿佛四周都拉上了一層厚厚的帷幕，將她包圍在神像前狹小的空間。
“拜向邪魔神安寧。”
空氣逐漸稀薄，只有水汽在加深，給人悶熱的窒息感。
水汽混合著彌散的灰塵，細細密密地黏在皮膚上，變成一層密不透風的粘膜，她整個人都像被裹緊了繭中。
在這種極度不適的體感下，蘇阮的睫毛微微顫抖了一下。
僅僅如此，不能讓她動搖。
蘇阮平穩(wěn)地將祝詞念下去。
“尊奉娥娘壽長生。”
耳邊只有祝詞唱念的聲音，與燭火燃燒的噼啪聲交織在一起，襯得環(huán)境極度安靜。
這一片寂靜之中，蘇阮聽見了熟悉的窸窸窣窣的聲響。
肢節(jié)與肢節(jié)的摩擦，尖銳的甲殼剮蹭地面。
不是老鼠，而是某些更細小的東西……
“尊奉娥娘壽長生。”
窸窸窣窣的聲音越來越清晰，直到來到她身邊極近的位置。
......是燭火灼燒導致的空氣扭曲嗎，好像有飛舞的發(fā)絲輕撫她的臉頰。
正當蘇阮產(chǎn)生這種想法時，濕潤的吐息打在合十的雙掌間，原本一味向外呼出的氣流忽然停滯。
一股夾雜著濃郁到令人作嘔的花香的氣息迎面撲來。
有什么細細長長的東西，再次掃過她的眉眼。
這次更加清晰，清晰到無法錯認。
粗糙而堅硬的毛，那是絕對不屬于人類的，冰冷的異物質(zhì)地。
......像觸須。
蘇阮感覺后頸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不是因為糟糕的聯(lián)想，而是因為——
那東西從她臉上劃過后，便若有若無地停在脖頸的動脈處，好像下一秒就打算割斷這條連接心臟的血液甬道，讓她渾身的血液噴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