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頂層的閣樓積著十年陳灰，江予掀開防塵布時驚飛一群書虱。月光從老虎窗斜射進來，照在標本柜里那只琥珀色蟬蛻上。程野的校牌卡在柜門縫隙，金屬邊緣折射的光斑恰好指向墻角的鑄鐵暖氣片。
“果然在這里?！敖栌妹拦さ肚碎_暖氣片后的暗格，銹蝕的鐵盒里塞滿被老鼠啃過的筆記本。1997年的臺歷紙夾在其中，3月8日那頁畫著帶血的木棉花，背面是林月棠工整的筆跡：「今天給小野縫了護身符」
暴雨拍打著閣樓玻璃，江予就著手電筒光辨認潦草的字跡。林月棠的日記停在2009年10月15日，最后半頁被撕去，殘留的紙緣印著半枚帶螺紋的指紋。當他翻開程野的素描本，發(fā)現(xiàn)同樣的指紋出現(xiàn)在某頁角落——畫著江予在實驗室做實驗的側(cè)影。
“同學，閉館了。“
管理員的催促聲在樓梯間回蕩，江予迅速將日記本塞進書包。轉(zhuǎn)身時衣擺掃落標本盒，那只蟬蛻突然裂成兩半，露出夾在其中的微型膠卷。暗房顯影的照片上，林月棠抱著嬰兒時期的程野站在防空洞前，身后的黑板報寫著2023年的化學方程式。
次日清晨的升旗儀式上，江予盯著教務處主任反光的禿頂。男人正在念安全守則，右手小指不自然地抽搐——和二十年前監(jiān)控錄像里篡改保送名單的手勢如出一轍。當國歌進行到高潮時，江予看見程野的父親在樹蔭下接電話，公文包夾層露出半截注射器。
“江予！“班長的呼喊將他拽回現(xiàn)實，“張老師讓你去領競賽獎狀?！?p> 教師辦公室的綠蘿枯死大半，張老師從抽屜底層抽出信封時，帶出幾片發(fā)黃的銀杏葉。江予接過獎狀時摸到夾層異樣，對著陽光看見紙張纖維間嵌著極細的金屬絲——是程野常用的那種素描鉛筆芯。
午休時江予躲在實驗室拆開獎狀，鉛筆芯拼出的摩斯密碼指向生物器材室。當他用鑷子夾起第三根金屬絲時，窗外突然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程野的校服掛在天臺欄桿上，袖口的紅漆在風中獵獵作響。
器材室的福爾馬林味比往日更濃，江予推開解剖臺時踢翻裝青蛙標本的玻璃罐。浸泡液在地面蜿蜒成奇怪的軌跡，最終停在儲物柜前。程野用紅漆在柜門內(nèi)側(cè)畫了幅簡筆畫：穿碎花裙的女人被鎖鏈捆在病床上，床頭貼著江予父親的制藥公司logo。
“誰在那里？“
手電筒光束刺破黑暗，江予閃身躲進標本柜。值班老師的腳步聲停在解剖臺前，忽然響起紙張翻動的沙沙聲。透過柜門縫隙，江予看見對方正在查看程野的醫(yī)療記錄，用紅筆在某行字下畫線——“2009年10月15日，患者拒絕服用新型鎮(zhèn)靜劑“。
當手電筒光掃向儲物柜時，江予摸到口袋里堅硬的蟬蛻。他將標本盒推向角落，制造出聲響引開值班老師。逃出器材室的瞬間，他聽見身后傳來鐵鏈落鎖的咔嗒聲。
暴雨在黃昏時分轉(zhuǎn)為細雨，江予踩著積水來到老校舍。程野的校服仍在天臺飄蕩，走近才發(fā)現(xiàn)是用魚線固定的道具。假領口縫著張字條，褪色的鋼筆字暈染開來：「去聽蟬鳴」
防空洞的積水漫過腳踝，江予舉著防水手電蹚水前行。那些哭臉礦泉水瓶漂浮在水面，每個瓶底都用熒光筆寫著新日期。他撈起最近的瓶子，發(fā)現(xiàn)里面泡著半張化學試卷——是程野去年滿分的期末卷，背面畫著分子結構圖。
“你果然來了?！?p> 程野的聲音混著回聲從隧道深處傳來，江予轉(zhuǎn)身時撞到生銹的鐵架。暗紅燈光下，程野正在往墻面粘貼照片，二十年前的監(jiān)控截圖與江予父親的會議記錄交錯排列。他穿著不合身的校工制服，左手纏著滲血的繃帶。
“他們在試藥?！俺桃坝描囎訆A起片膠囊殼，“新型鎮(zhèn)靜劑會誘發(fā)阿爾茨海默病，十年前我媽...“他突然劇烈咳嗽，血點濺在1997年的畢業(yè)照上，“...就是第一個試驗品。“
江予的指尖拂過墻面，在兩張照片的交接處摸到凸起。撕開膠帶，里面是制藥公司的轉(zhuǎn)賬記錄——每月15號向教務處主任賬戶匯款，備注欄寫著“課題經(jīng)費“。最近一筆的日期，正是藝術節(jié)騷亂當天。
“畢業(yè)典禮的甜品臺，“程野突然遞來冰淇淋勺，“藏著足夠讓全校失憶的藥劑?！八崎_墻角的防潮布，露出整箱印著制藥公司logo的果醬罐，“明天典禮開始后兩小時發(fā)作?！?p> 遠處傳來野貓的嘶叫，程野猛地推開江予。生銹的鐵門被撞開，三個黑影持棍棒沖進來。混戰(zhàn)中江予的后腦撞到水管，最后映入眼簾的是程野撕開的衣領——鎖骨下的紋身正在滲血，數(shù)字19970308在暗紅燈光下宛如新傷。
醒來時躺在校醫(yī)室，消毒水味里混著淡淡的杏仁香。江予摸到枕下的硬物，是程野的金屬校牌。對著陽光轉(zhuǎn)動，背面用血寫著：“畢業(yè)致辭“。
禮堂穹頂?shù)乃艋蔚萌搜刍?，江予握著演講稿走上講臺。當他念到“感恩師長“時，大屏幕突然跳轉(zhuǎn)畫面。2009年的監(jiān)控錄像里，教務處主任正在調(diào)換藥瓶標簽，腕間的月牙疤隨著動作時隱時現(xiàn)。
騷動中江予沖向控制室，撞見程野正在拆卸硬盤。他左臂的繃帶已經(jīng)散開，露出手腕內(nèi)側(cè)的電子表——倒計時顯示01:23:45。
“甜品車已經(jīng)推進禮堂?！俺桃皩盤拋給江予，“這是解毒劑配方，存在你爸的云盤里?！八蝗豢人灾虻?，指縫間漏出帶血的銀杏葉，“去廣播室...放第七段錄音...“
消防通道的門被鎖死，江予踹開安全出口時刮破褲腿。廣播室的操作臺留著帶余溫的咖啡杯，第七段錄音標記著林月棠的聲音：「請同學們立即停止食用甜品」
尖叫聲從禮堂傳來時，江予正破譯程野的密碼日記。最后那頁畫著蟬蛻結構圖，翅膀部位標著經(jīng)緯度坐標——正是第三人民醫(yī)院的定位。當他抓起U盤要跑，發(fā)現(xiàn)地板縫隙卡著半枚木棉花簪，銀質(zhì)花瓣里嵌著微型攝像頭。
暴雨沖刷著救護車的頂燈，江予看見程野被抬上擔架。男人在雨中扯過程野的衣領，注射器在推搡中扎進自己手臂。江予沖過去時，程野用最后力氣將染血的校牌塞進他手心，金屬背面新刻著：「蟬鳴再起時」
畢業(yè)典禮終止的第二天，江予在停尸間看到被替換的尸體。假程野耳后有顆朱砂痣，解剖報告顯示死亡時間超過兩周。當他掀開白布，發(fā)現(xiàn)尸體后背的鞭痕是用紅漆畫上去的。
松花江畔的舊貨攤前，江予轉(zhuǎn)動那只冰裂紋瓷瓶。陽光穿透釉面時，裂紋在水洼投下樹影般的紋路。攤主突然用放大鏡對準某道裂痕：“這里面凍著只蟬。“
江予湊近細看，蟬翼的脈絡間隱約有字。他買下瓷瓶摔碎在青石板，最大的碎片里嵌著半張字條：
“十七年后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