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分別·不許忘了我
幾個人圍坐著，暖氣烘得家里干干的。桌子上的風卷殘云、電視里的喜氣洋洋、窗外的鞭炮齊飛。酒足飯飽后的唐詩怎么也坐不住了，一顆心早就和煙花飛得一樣高了。
唐詩悄悄拉過唐宇：“老爹老爹，你帶我和小葉子去放煙花唄?！?p> 唐宇側頭偷看一眼正打盹兒的劉琳，略思考了一下，小聲說：“糖糖，你帶著澤川哥哥穿衣服，咱們速溜。”
三人動作一致、鬼鬼祟祟。防盜門一關，唐詩就開始撒歡兒。
唐詩拉著葉澤川就往樓下跑，完全把唐宇忘在腦后。
冬日里，是最能看出唐詩話癆的時節(jié)。唐詩口中的白霧連成一片，一朵又一朵白色小云從唐詩嘴巴里溜出。
“小葉子，我和你說，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絕佳看煙花的位置，一般人我可不告訴他……”唐詩站定，抬手，說到：“你看小葉子！”
一霎，煙花和唐詩的手同時上升，闖進葉澤川的眼睛里。
葉澤川看著煙花在夜空綻放，散成好多顏色，紅得似火，熱烈奔放；粉得像霞，溫柔甜美；紫得如夢，神秘高雅；金色的光如璀璨星辰閃爍，銀色的光像月光灑落……紛紛揚揚、細細密密的星辰碎片，凝結又掉落。碎片劃過黑暗，點亮彼此面前的空間，小葉澤川在還不懂愛的年紀，他只覺得這些絕美，都比不上身旁的這個女孩。
唐詩扯了扯葉澤川的衣角，把他從幻夢中叫醒。
“小葉子，給你，這是我送你的新年禮物?！碧圃姀目诖?，將一條紅色的，上面刻滿了L的，很明顯的女士手串遞給葉澤川。
唐詩繼續(xù)自言自語道：“我不知道你喜歡什么，但我聽爸爸媽媽說了，我知道你一定想你媽媽了。這手串是我媽媽的，我隨便拿的，漂亮吧。我覺得你媽媽應該也可漂亮，配她正好?！?p> 唐詩隨手從地上抓起一把雪繼續(xù)說：“不過，我也不敢在我媽那兒挑太久，怕她發(fā)現(xiàn)。我雖然沒辦法讓你見到你媽媽，但媽媽和媽媽應該是一樣的吧？反正你就把這個手串當成我媽媽，把我媽媽換成你媽媽，以后只要你想媽媽就看手串，就相當見到她了?！?p> 葉澤川真的想媽媽，可他只有六歲，并不清晰知道思念和疼痛的具體重量，所以真的很輕易的被四歲的唐詩說服。也許那句“媽媽應該和媽媽一樣”，讓葉澤川的悲傷有了出口，溫情有了寄托，總之，從這天之后，那個紅手串永遠戴在了葉澤川的左手上。
只是，自此以后的每一天里，唐詩再也沒有主動提起葉澤川的媽媽。
唐宇跑回來，驕傲的問唐詩：“怎么樣，爸爸剛放的那個二踢腳響不響?！?p> 唐詩一臉無奈，“爹啊，二踢腳誰放都響，要是不響它還配叫這名字嗎？”
唐宇尷尬撓撓頭，準備轉移話題，看到唐詩的手套濕了，找到了方向：“哈！糖糖，你手套臟了，你媽說過好幾次了吧，不讓玩雪，怕你肚子疼……”
唐詩聽了一半，就拉著葉澤川轉身，大聲向著背后的老父親說：“爹，你啰嗦了，快回家吧，不早了，今晚我們還要守歲呢?！?p> ……
深夜唐詩家燈火通明，臥室里、桌子旁各有一位熬不住睡過去的成員，沙發(fā)上有一位腦袋和打鼓一樣苦苦硬撐的唐詩，只有葉澤川依舊完全清醒。電視里的節(jié)目已經(jīng)開始重播，鼾聲響起了，鞭炮聲的間隙拉大了，蠟燭也燃了過半，好像一切都回歸寂寥，剛剛的熱鬧好像做夢，葉澤川這樣想著。
熱鬧之后又不熱鬧，擁有之后又失去，這種感覺葉澤川不喜歡，所以他不喜歡“年”?？商圃姳谋奶駛€小鞭炮歡騰，“年”肯定又是很好的，所以葉澤川問唐詩你喜歡過年嗎？
答案顯而易見，唐詩喜歡過年，她喜歡煙花一朵朵在天上綻放，喜歡放完鞭炮空氣中的年味，喜歡一頓又一頓吃不斷的餃子，喜歡只穿過一次就不是新衣服的新衣服，喜歡沒那么好笑可感動的春晚，喜歡困到崩潰也絕不閉眼的守歲，喜歡遍地的瓜子殼和花生碎，喜歡那個說話結巴臟兮兮的哥哥……
“新……新年快樂。”
第二天一早，劉琳在梳妝臺翻翻找找。
“誒，我那紅串哪去了，還想著配今天這身衣服呢?！?p> 唐宇隨口接道：“你姑娘拿走了，借串獻川了。”
劉琳愣了幾秒，“得了正好，有理由買新的了。老公你別走啊，你看看我這腕子是不是有點空……”
寒假很快過去，葉澤川爺爺回來了，他自然就不住唐詩家了，搬回爺爺那兒了。
葉澤川呆在爺爺這里的日子，比他想象當中還久。一開始他還會有點想爸爸、住樓房，越待越久他反而不想回去了。
葉爺爺很著急葉澤川的結巴，去了很多醫(yī)院都不見好，檢查之后醫(yī)生也都說沒問題。
熟能生巧，嘴用的不熟練，自然說話就結巴，要想不結巴就要多說話，唐詩是這樣認為的。
“葉爺爺你別著急，我看小葉子就是自己的問題。不愛說話、不愛吃飯自然就結巴了?！?p> 葉爺爺很喜歡唐詩，覺得她小小的，但很有思想，所以每次都要和她多說幾句。
“澤川這孩子也可憐，本來心情就不好，還天天和我這老頭子住一起，沒什么共同語言，更不想說了?！?p> 葉澤川在一旁聽到爺爺這么說，著急的不行：“爺爺我……我喜歡和……和您說話……”
唐詩嘴里含著棒棒糖說：“葉爺爺你放心，有壓力就有動力。我媽說我九個月就能說很多話了，我在這方面是行家，你讓小葉子多來我家，有我這么好的榜樣，他肯定很快就能恢復。”
唐詩拍了拍葉澤川的肩膀說：“小葉子，我得多和你聊天，讓你趕緊好起來，馬上開學見新同學，可不能讓他們笑話?！?p> “好……好，我都聽你的?！?p> 葉澤川七歲到十一歲的幾乎每一天都會和唐詩見面，葉澤川很疑惑，怎么一個人會有那么多的話要說，而且絲毫不覺得累。
大多數(shù)兩人在一起的時間里幾乎都是唐詩在說葉澤川聽，等唐詩說累了，基本天也很晚了。所以葉澤川的嘴……嗯……就只能自己想辦法了。
唐詩喜歡晚睡晚起，所以早晨葉澤川的時間是自由的。他每天會再早一點起，喂雞、喂貓、給爺爺做早飯……
忙完這些他就跑到山坡上，大聲地一遍一遍地讀《唐詩三百首》。以至于后來那本書，他已經(jīng)能倒背如流。
之后每天葉澤川就換著書地讀、背，慢慢的，原來那個小結巴好像去了別的地方玩。
唐詩對葉澤川的這些變化，應該說是渾然不知，雖說他倆每天見面聊天。只是，唐詩依舊會一直說到天黑，葉澤川依舊是靜靜的坐著聽。
葉澤川十一歲的某一天，葉爺爺去世了。葉澤川爸爸葉皓的生意也差不多走上了正軌，處理完葉爺爺?shù)乃惺虑榫蜏蕚浒讶~澤川接回去。
葉皓拿著葉澤川的行李，和唐宇握手：“真是謝謝唐大哥照顧我爹和這小子了，這幾年給你們家添麻煩了?！?p> 唐宇笑著說：“老弟你這就見外了啊，澤川乖得很，天天陪著糖糖學習?！?p> “那我就先帶孩子回去了，你們啥時候有空到城里坐坐，我做東?！?p> “沒問題，我們肯定過去打擾。澤川啊，有空就回來，叔叔阿姨這永遠是你的家。”唐宇說完還沒見唐詩出來，“糖糖去哪了？這孩子真是不懂事，哥哥要走了也不說出來送送。”
唐詩把自己鎖在房間里不出來，她生氣，她不想讓葉澤川回去，想讓他一直陪著自己玩。小孩子之間還沒有，更不懂愛情，唐詩只是覺得這個哥哥從小就在自己身邊，怎么能走呢。還這么突然，還幾乎不會再回來了。
葉澤川當然知道唐詩在哪兒，也知道她怎么了。他走到唐詩家客廳，從電視機旁那盆君子蘭下面拿出唐詩房間鑰匙。
“糖糖，哥哥要走了你不來送送我嗎？”
“大騙子死騙子我才不要送你，我再也……不要理你了?！?p> 葉澤川看著眼前的小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整個心臟都糾成一團，感覺心里有東西壓的喘不上來氣，馬上伸出輕拍她的背，“糖糖你別哭了，我會經(jīng)常回來看你的，給你帶各種糖。”
唐詩拿起葉澤川的袖子擦鼻涕，“那你保證經(jīng)常回來看我，給我?guī)浅裕€有……”
葉澤川看唐詩心情有所緩解，馬上說：“糖糖你說，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答應你。”
“咱倆是最好的朋友，我最喜歡你，你也要永遠最喜歡我，去了新的地方不能忘了我，和其他朋友玩，也一定不許好過和我玩?！?p> “好……好，我保證，絕對……絕對不會忘了你，最……最喜歡你。”
“你怎么又結巴了？”
“沒……沒有?！?p> ……
葉澤川回到淺安后，葉皓送葉澤川去了當?shù)刈詈玫男W。學習強度一下子上來，即使葉澤川學習好也有些吃力。葉皓為了讓葉澤川順利考試最好的初中，就讓他留了一年，讀了兩次六年級。
葉皓生意規(guī)模越來越大，基本上葉澤川醒著葉皓睡著，葉皓回家葉澤川就睡了。父子倆幾乎就比陌生人熟一點。
再加上葉皓對葉澤川要求很嚴，他認為只有這樣，兒子才能成才，所以他鮮少對兒子展露溫情的一面。只有在葉澤川拿到好成績的時候，葉皓才會露出好表情。
葉澤川不知道葉皓的良苦用心，只知道父親喜歡好兒子、聽話的兒子、成績好的兒子。為了讓父親開心，也為了讓自己更好的在這個家生存下去，葉澤川拼命學習，一路考上了淺安最好的初、高中。
不論大考小考，葉澤川從沒有掉出過年紀前三。長得帥、學習好、家境好，葉澤川成了淺安一中人人嘴里談論的高冷帥哥。不管學校來多少新同學，葉澤川的熱度始終牢牢粘在榜首。
而關于葉澤川的討論中，熱度最高的，除了他好像不喜歡女生，就是他那個從來不離身的紅手串。
……
十一歲之后葉澤川再沒見過唐詩。
也是從那年之后，葉澤川年年的生日愿望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