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蛐蛐禍（下）

　　趙允明--鹽鐵轉(zhuǎn)運使庶子，反手用折扇骨敲著桌案上成小調(diào)：“甚好！“

　　他垂眼撫平錦袍褶皺，“待戌時三刻畫舫笙簫起——“突然俯身壓低聲音，“教諸位見識薛拂云姑娘的《鶴鳴九皋》琴譜，聽說她玉足蘸墨書《蘭亭》時...“拇指在杯沿曖昧地畫圈，“可比衛(wèi)夫人筆鋒更勾魂吶！“

　　沈硯舟捏著定窯白瓷盞，他垂眸時睫毛在茶湯霧氣里凝了層薄霜：“看花魁么...沈某就不去了，諸位自去便是......“

　　“怎么，家有悍妒婦，看一下，都不讓去？”趙允明挪噎道。

　　“要我說，這柳家女那配的上你，那柳家女也就皮相能騙騙雛兒！那潑辣蠻狠的個性整個汴京都知道?！瘪R萬金--汴京新晉鹽梟，“家里那個父親出了名的賭，誰攤上這一個無底洞的吞金獸，怕是要哭死。”

　　朱寶山--南海珊瑚巨賈的兒子，抬腳踩上鏨金腳踏，“哈哈哈，你這算什么，陳二郎那蠢驢更絕！“

　　他甩著袖口金跳脫狂笑，“抬著十二箱銅錢去納妾，“又突然抓起酒壺比劃，“被那悍婦用搗衣杵追出三條街！“

　　酒漬濺在織金褙子上，“你們猜怎的？他嚇得尿褲子那灘黃湯...“手指猛戳自己錦袍下擺，“正潑在柳氏門檻！“

　　趙允明道：“可別說，聽聞她14歲就接受家里的鋪子，不知使了什么關(guān)系，才有現(xiàn)在的風(fēng)生水起，沈兄不如借'兇悍'由頭休妻？“

　　蠟黃眼珠突地瞪大，“小弟認(rèn)識個專做絕戶契的訟棍——“指尖在案幾劃出鬼畫符，“保管叫她連嫁妝匣都留不?。　?p>　　突然一聲脆響，原是沈公子手里的成了一地的瓷片。

　　沈硯舟垂眸，把玩著腰間的環(huán)佩，緩緩開口道：“我夫人，你們這么著急做甚么，我倒是聽說過，你們也上過她的門，可被她打出來的?！?p>　　全場靜默，其中一個人打圓場道：“哪里的話。”

　　下午打了幾場麻雀牌，沈硯舟就借口去鋪子看看，先離開了。

　　角門里，一家“沈記米行“褪色的靛藍(lán)幌子下，沈硯舟推開斑駁榆木門時，竹篩里曬著的薏仁突然“嘩啦“作響——原是二十八座秘色瓷罐在米缸后發(fā)出金戈聲。

　　雖說是米行，但其實做著販賣蛐蛐的事情，玩蛐蛐的，又不會養(yǎng)的，或者懶得養(yǎng)，懶得尋得，都會委托給沈記米行，背后靠著沈家，也算有個保證。

　　店鋪管事的拿來一扎契紙，都是新來的寄存蛐蛐的單子，和購買蛐蛐的訂單。

　　“你看看庫里還有沒‘雪里青’，給我提出來。”沈硯舟道。

　　“回少東家，還有一只‘雪里青’...今天又咬斷一根馬尾探針?！肮苁聦⒛乔冬m瑯的罐子遞給沈硯舟。

　　沈硯舟將其包在懷里趕回家，踹開臥房雕花門時，柳含煙著月白緞襖，青緞披風(fēng)，白綾素裙，在案臺前低頭算賬。

　　“咳咳，”沈硯舟拿著蛐蛐罐子背到身后，昂首挺胸，邁著四方闊步，在柳含煙面前晃。

　　“沈硯舟，你今日是討打嗎，攪得燭光晃眼。”柳含煙嫌棄道。

　　沈硯舟撇嘴，見柳含煙還沒抬眼看自己，直接將罐子遞過去，道：“瞧好了！汴京獨一份的稀世奇珍。”

　　他突然把嵌琺瑯的罐子懟到她鼻尖，瓷罐映亮她咬牙切齒的模樣，“這可是用南海珍珠粉喂大的...“他拇指得意地刮過罐頂翡翠貔貅，“比你妝匣里那些破石頭金貴百倍！“

　　柳含煙翻著白眼掀開鏨金蓋，“嗖“地竄出團(tuán)黑金殘影，蛐蛐正跳進(jìn)她松垮的袖口。

　　柳含煙嚇得著手足無措：“沈！硯！舟！“

　　她抄起雞毛撣子時，蛐蛐正從她裙底探出兩根須須。

　　“墨玉麒麟快回來！“沈硯舟趴在地上瓷罐去罩蛐蛐，“這祖宗值兩座茶山呢！“

　　柳含煙繡鞋踩住他后襟，珊瑚墜子隨喘氣亂晃：“今日不燉了這破蟲！“雞毛撣子指著他后腦勺，“你就給我睡蛐蛐罐子里！“

　　兩人大顯神通，最后博古架倒了三層的汝窯瓷，賬本泡在潑翻的碧螺春里，沈硯舟玉冠嵌著半根雞毛，墨玉麒麟死在柳含煙的繡鞋下。

　　沈硯舟跌坐在地，注目著慘死的蛐蛐，凄凄慘慘道：“我的常勝將軍，我的五千兩，正值大好年華，就這樣死了。”

　　柳含煙睥睨他道：“你下次再拿蟲嚇我，我就把你棒了，拿著你的蟲滾遠(yuǎn)點。”

　　沈硯舟癱坐在地上，哆嗦著從抽出紫檀小棺——棺蓋嵌著米珠拼的“百戰(zhàn)勝“三字，內(nèi)襯竟是裁剪過的織金馬面裙料。

　　他拇指顫抖著撫過蟲尸斷須，喉結(jié)滾動著咽回半聲嗚咽：“五千兩啊...“

　　突然將棺槨貼胸揣著：“這正值壯年！怎就折在這胭脂虎爪下！“

　　說罷，沈硯舟突然扯開雪青杭綢中衣，把蟲棺塞進(jìn)心口暗袋：“明日就請大相國寺高僧...“

　　話音未落，柳含煙甩來的胭脂盒正中他眉心，在額間綻出朵啼笑皆非的桃花烙。

　　柳含煙捏著雞毛撣子在他背上又來了一下：“再嚎喪就送你進(jìn)凈身房！“

　　她踢飛那些碎瓷片，“然后抱著你的蟲祖宗......“

　　突然用雞毛撣子挑起他的下巴，“去閻羅殿斗三百年！“

　　沈硯舟順勢后仰脖頸，雪青杭綢袍領(lǐng)滑出半截猩紅里襯，燭火在鳳眸里晃出粼粼水意：“柳娘子——“

　　喉結(jié)滾動的陰影正落在她石榴裙皺褶間，“你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連我的常勝將軍也被踩死了，賠償我在主臥里睡一晚，不過分吧！”

　　說罷，往前跪著進(jìn)了一步。

　　柳含煙往后退了一步，圓睜的杏眸微沉，那偏房緊鄰著窗戶，又是個硬榻，思索后，正色道：“我只管給你個蛐蛐棺大小的地界蜷著?！?p>　　沈硯舟鳳眸乍亮，瞬間爬起來翻到床上，扯過錦被，墊著鸞枕，笑道：“舒服啊！”

　　柳含煙趕緊去拽他，嗔道：“你往里頭躺去，三八線，你三，我八，聽見沒有！”

　　得了床的沈硯舟哪里管，死裹著被子轉(zhuǎn)著一圈，“我不！”

　　氣的柳含煙罵道：“沈三癩！你個爛瓜果鑲金邊的敗家玩意兒，若不是可憐你，你現(xiàn)在怎么會有機(jī)會上床，起來！這是我的床！”

　　沈硯舟攥緊被子，偏頭得意露出得逞的壞笑。

　　最后，柳含煙將他推到里面，在錦繡被褥上劃出道歪扭界線：“兩丈見方的紫檀拔步床——五五分賬。明日敢越界半寸，姑奶奶用你褲頭當(dāng)招魂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