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膚的痛,入骨的疼,侵蝕著睡夢中的扶生。
斷斷續(xù)續(xù)的片段閃過,是一片狼藉的玉石階梯,階梯上撒滿了肉食,白飯,湯水,扶生一階一階爬了上去,將地上的食物都舔舐干凈。太臟了,她實在是不想吃。
可是這是她這個月最后的食物了,如果再不吃,估計就會死在這里。
她渾身是血跡和臟污,因為太累了,身體沒有一點力氣,躺在那灘穢食上,下人們來了看見也無動于衷,因為這已經(jīng)是常態(tài)了。
他們拉起了渾身散發(fā)著惡臭的扶生,就這樣拖著她,扶生背后的肌膚被磨得生疼,下臺階的時候骨頭也被磕得厲害。他們一把把扶生拉到了院外的水池中,直接將她扔了進去。
鼻腔和視線一瞬間就被涼水侵入,扶生終于忍不住掙扎了兩下,但是那下人看都沒看她一眼,轉身回去收拾那灘狼藉。
最后扶生掙扎累了,放松了全身,就這樣浮在水上,任由這清水沖洗著她身上的污漬。
她就這樣躺在池水中,仰望著天空,陽光照在她身上,她才覺得沒有那么冷。
真溫暖啊。
扶生閉上了眼睛。
等到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jīng)不在那個水池里了,因為她醒來了。
又做夢了。
其實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人敢這么對她了,因為她的武力值夠高了,當年那些下人也都被她一個不剩地除掉了。
但是她始終沒有從那段最黑暗的時期走出來,哪怕是嘗到了腥臭般的血腥味。
“小仙君,已經(jīng)辰時了,該去練武場了?!蓖忸^下人低沉的聲音傳進房里。
“知道了?!狈錾?。
扶生提起劍就出了房門,在她踏出大門之際,府中管家從里屋走了出來,語氣陰惻惻地說:“小仙君,出門前,和殿下說一聲吧?!?p> 啊,對了,還要去請安。扶生腳步一轉,回了屋里,她走到那人房門前站定:“哥哥,我出門了?!?p> 里面?zhèn)鱽硪坏莱练€(wěn)的聲音:“嗯?!?p> 這屋里頭住著的人,正是她同父異母的哥哥——熙辰?;蛟S是因為母親的關系,父王疼愛哥哥多過于疼愛她,只是可惜哥哥天生命格苦短,見不得陽光,所以從出生以來,就一直待在這間屋子里頭。
父王也是想盡各種辦法來延續(xù)哥哥的壽命,但奈何那些方法都是治標不治本。
扶生對這個哥哥沒什么感情,哦不,應該是說,快恨透他了。但是這哥哥卻總喚她來屋里說話,還勒令她出門便要同他報備,讓他知道。
扶生來到了平時練武的地方,天還沒亮,就開始練習了。
她舉起長劍,劃破長空,劍劍有力。
直到她流出第一滴汗時,正是破曉時分,耀眼的陽光照在大地上,使人看清此處地貌。
此處山巒疊嶂,峰巒競秀,宛如仙境。
已經(jīng)是早晨了,院里的人已陸陸續(xù)續(xù)出門勞作。練武場不遠處就是一片田園,那些農(nóng)民不知道在那撥弄些什么,很是忙碌。
“娘親,今日可以去澄湖那家吃酥餅嗎?“
“你又去吃?那酥餅油膩得很,不許去了?!?p> “娘親?。?!“
一對母女經(jīng)過了練武場,兩人之間的談話擾了練武場的清靜。
娘親,一個扶生曾經(jīng)擁有的東西,扶生思及此處劍術歪了三分。
在她幼時的記憶中,父王與娘親雖總是吵架,但二人在她眼里也算是琴瑟和鳴。又或是說,那時候年紀還小,便以為全世界的夫妻都同父王娘親這般。
直到有一年,這個世界忽然多出許多魔物,開始攻擊他們的子民,吸取他們的靈氣。這些魔物各個身披鎧甲,手持長矛,被訓練得井然有序,他們的子民都是些手無寸鐵之輩,根本敵不過這些魔物的襲擊。
從那時開始,父王和娘親的爭吵就日漸加重。扶生偶然一次偷聽下,隱隱約約聽出了二人爭議的內容。
似乎那些魔物,是娘親引來的。
自那以后,娘親和她就備受爭議,父王越來越少來裳秀府,到后來甚至勒令娘親和她不許出門,娘親日日被關在府中,郁郁寡歡。扶生瞧著原本鮮明活潑的娘親變得寡言少語,心中很是擔憂,練武便就更加勤快,希望父王見她用工,可以多來看看她和娘親。
大概是在五年后,父王有一日忽然叫她蒙眼練劍,在練武場上放了好多只魔物供她練習。
她劍劍擊中,魔物們都發(fā)出慘痛的叫聲,直到她刺入最后一個魔物的心腔時,那魔物并未發(fā)出任何聲音。
扶生覺得疑惑,但也未曾想太多。
父王叫人來將場上的魔物收走,似是很是歡喜,說扶生如今訓練有成,要好好獎勵扶生。
扶生像是第一次見父王這么高興。
晚間宴席間,父王準備了大魚大肉,這些都是他們過節(jié)的時候才吃得上的東西。
父王急著讓她開動,她左右環(huán)顧,問:“娘親呢?“
父王難得如此高興,得叫上娘親一起才行,或許娘親就不會這般難過了。
只見父王笑了笑,說:“娘親在忙,你先吃?!?p> 扶生不疑有他,吃下了一口肉。
“好吃嗎?”父王問道。
她都快要吃完了,都不見娘親過來,無心回答父王的問題,便再次問起。
此時父王神色冷峻,飲下一口茶水,說道:“沒了?!?p> 扶生手一松,筷子掉了下來。
“什么?“
“我說沒了,我問你好不好吃?你怎么不回答我?!“父王勃然大怒,翻了桌子。
扶生面露青色,慌亂起身,不慎翻了桌子。
“你快回答我??!到底好不好吃!”父王的聲音撕心裂肺,恐怖至極。
她跑了出去,伸手探進喉嚨,將方才吃進去的肉都吐了出來。
她吐得膽汁都快出來了,滿臉淚痕跑向娘親的房中。
無人。
扶生那晚跑遍了他們的府邸,都沒找到娘親。
一套招式結束,扶生收了長劍。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從她失去她的娘親開始,那些下人就一直欺負她,不給她飯吃,每次她吵著鬧著要吃飯,她們就會將飯食打翻在地,然后一邊笑一邊看著她吃完。
后來只要她一不聽話,那些人就會拿燭火燙她,一直到她終于有能力自保為止。
從小到大,她聽過最多的一句話便是:“你和你娘親都是怪物,如果不是你們,我們也不會落到如此田地!”
可是她實在是不明白,她和娘親到底做了什么,竟如此招他們記恨。
忽然,府中的管家跑了過來,大喊道:“小仙君,好消息,好消息!“
“怎么?“渾身是汗的扶生從練武臺上走了下來,將長劍遞給一旁的人。
“幻夢仙君好像是找到延續(xù)熙辰小仙君的方法了,如今正喚你回去呢!“那管家看起來高興極了。
倒是身為妹妹的扶生一臉冷漠:“找到了便找到了,喚我回去做甚?“
其實她不太相信父王真的找到了,這幾百年來,父王已經(jīng)尋盡各種辦法了,但次次都只是杯水車薪,完全救不了哥哥。
這次怕也是和從前一樣,徒勞一場罷了。
但縱使扶生是這樣想的,她還是回去了,因為她知道如果等到父王親自來尋她,后果會非常嚴重。
“父王?“扶生一入大殿,就沒見到父王。
“父王?“扶生回身,四處張望,也沒見到人影。
奇怪?不是喚她回來嗎?怎么又不見人?
“父...“忽然,扶生腦袋被一擊擊中,扶生視線瞬間模糊了起來。
等到她睜開眼的時候,她已經(jīng)被父王綁住吊了起來。
扶生意識到自己此時的處境,連忙掙扎了起來:“父王!你做什么!快將我放下來!“
原本背過身去的父王聽見了她醒來的聲音,回過身來,說:“你醒啦?“
“父王,你要做什么?!“扶生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生生啊...你知道嗎,父王我終于找到延續(xù)你哥哥命格的方法了?!案竿跣χf道。
“你先放我下來!父王!“扶生緊張極了。
她似乎猜到了什么。
難道父王找到的方法,是她?!
“我找到一本古籍,上面記載著將兩人命格相連的方法,只要我能去輪回島,將你和你哥哥的壽繩紅連在一起,那你哥哥就能長生不死啦!“父王笑著說道。
“壽繩紅?那是什么東西?”扶生沒聽明白。
“傳聞中,無論是仙君歷劫還是凡人轉世,都會經(jīng)過這輪回島,就能看見輪回樹林,輪回樹上就長滿了壽繩紅,這些繩子,就是這世間萬物生靈的命格線,你命格悠長,只要將你的命格線和你哥哥的連在一起,你哥哥的命格就能得到延續(xù)了。”父王如此說道。
“就這么簡單?輪回島要怎么去?要怎么連?”扶生還是不安。
“只要你們命格相連,你活著的一天,你哥哥就不會死。”父王說道。
“只是可惜...我去不了輪回島...所以,我只能拿別的東西,和輪回島交換?!备竿跹鲱^看天,似乎眼里還流露出了一絲不舍。
等等?交換?不會是要她來交換吧?
“要拿什么來交換?”扶生顫抖著問道。
“我的命格線,就是我通往輪回島的通行證?!敝宦犚姼竿跤挠牡卣f。
扶生震驚,:“什么...?”
她沒想到,父王竟然如此疼愛哥哥,為了延續(xù)哥哥的命格,竟愿意獻上自己的生命。
“所以啊...生生,父王走了以后,你一定要照顧好哥哥,明白嗎?”父王忽然走進,捧著她的臉說道。
扶生被嚇得說不出話來了。
說實話,自從父王騙她殺死娘親那日起,她就對此人沒有半點敬愛之心了。
只覺得眼前的人惡心,丑陋,可怖。她日日夜夜想的,就是如何親手殺死眼前的這頭野獸。
可如今,這人竟然愿意為了兒子做到這種地步,身為女兒的她心底涌出一股莫名的情緒。
并不是覺得可憐他,而是可憐她自己。
為什么,明明都是他的孩子,她卻從未得到過如此的偏愛。
她看向父親的眼神逐漸變成了怨恨。
父王自然也是看在眼里的,他緊盯著扶生的眼睛,將她眼里的自己看得一清二楚。
就在兩人的對視中,忽然,扶生一只眼睛感覺到了劇痛,沒想到父王竟然伸手挖進了她的眼眶里。
“啊?。。 狈錾吹么蠛?,她沒想到父王會突然動手。
“?。。。 眲⊥磦鱽?,扶生覺得這一秒無比得漫長。
她可以清晰的聽見那令人顫抖的刮擦聲,仿佛是生命在被撕裂的瞬間,每一聲都是絕望的呼喚。
她還可以聽見父王的笑聲,像是在嘲笑她的膽小懦弱,又像是在歡喜,他的目的終將達成。
最后,她的右眼眶血流了滿地,她的左眼看著父王手上那顆已經(jīng)被練成血丹的珠子。
那是她的眼睛。
“壽繩紅相連需要你身上血緣相連之物,我想,這顆眼睛就很合適?!备竿跽f道。
扶生左眼流下眼淚,不知道是被痛的,還是因為難過。
她心里有許多話想說,想?yún)群埃肓R人,想問為什么,但她此刻卻緘口不言。
因為她已經(jīng)失去了全身的力氣,她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開口說話了